“什么?你说珂儿竟不是我的孩子?”
海云舒垂死病中撑起身:“不可能!”
病榻前,程子枫冷眼相向:“自你生病卧床,珂儿可侍奉过一次汤药?”
没有。
“他可向你请过一次安?”
亦没有。
程子枫冷笑:“无颜丑妇,连他都厌弃了你。”
白师师撩开碎发,挽上程子枫的胳膊,媚然一笑:“姐姐,珂儿不会来了。妹妹还没来得及谢姐姐,替我养出了个探花郎好儿子。”
“你说什么?”
白师师掩着樱桃小口,笑魇道:“十八年前,我与姐姐同日分娩,侯爷不过略施小计,就让我们孩子成了嫡子,受阖府之尊,袭东昌侯爵……”
狸猫换太子。
好一招骗人的把戏。
她竟被这负心人蒙在鼓里诓了这么多年。
她原本也是宛平数一数二的美人,是因生子落下病根,多年服药,才导致身材浮肿,脸上有暗疮。
珂儿生下来就体弱多病,资质又平庸,性子也贪玩,是海云舒夏日里陪着,寒冬里暖着,才将这孩子供了出来。
数月前放皇榜,珂儿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如此荣耀,旁人都道海云舒这做母亲的总算是苦尽甘来。
可此时程子枫却与白师师那贱人在她病床前耳鬓厮磨,耀武扬威。
自己含辛茹苦十余载,他们怎么能说珂儿不是她的孩子?
“那我的孩子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怎么样姐姐应该知道啊,琮儿,你当初不是挺护着他的吗?”
海云舒脑袋嗡得炸裂,一阵寒气自后背窜上天灵盖。
琮儿是白师师所出,自小乖巧可爱,讨人喜欢。侯府里也常有人议论,说这白沧斋的庶子要比主母的嫡子还聪慧伶俐。
海云舒总以为白师师是对儿子寄予厚望,才一直严加管教。
但凡琮儿有一点小错,白师师就言语辱骂,次次都往死里打。
她总爱说什么庶子不能僭越嫡子,要罚琮儿跪宗祠,逼他干脏活累活,只给他吃剩菜泔水。可怜琮儿小小年纪,浑身上下竟没一处好皮肉。
每次都是海云舒让下人送去热饭,免了责罚,上了药,白师师才肯罢休。
直到有一次,琮儿不小心碰碎了珂儿家传的玉佩。
白师师一怒之下,竟用带刺的藤条,生生打死了琮儿!
闹出人命,本是要报官的。
又是婆母出面,说侯府正处于多事之秋,不可再添事端。
这才保下了白师师一命。
如今想想,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们一家老小合起伙来,将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她明明被卖了,由着他们吃干抹净,还替他们数钱!
海云舒瞧着这对儿狗男女,眼睛快撑出血:“程子枫!琮儿可是你的亲骨肉,虎毒还不食子,你这么残害他,你丧尽天良!”
程子枫一把将她推倒在病榻,语出惊人。
“什么亲骨肉?海云舒,你真当那晚是我跟你圆的房吗?你这麻子脸,全然不懂闺阁情趣,与你多待一刻我都觉得恶心,怎还愿意碰你?
“那晚,你醉酒与人厮混,失贞失德,本该丢去浸猪笼。是念在你舍了嫁妆帮侯府的份儿上,才没将你送交官府。
“难道我还会替那野男人养孩子?会让这野种做东昌侯府的世子?”
白师师也是掩面而笑:“姐姐,你还当自己是宛平第一美女呢,照照镜子吧,这十几年的药喝下去,你的脸是好不了了。”
无后,迎妾,换子,毁容,夺爵,往事种种……
只怕连她醉酒失贞,也全在他们算计之中。
海云舒笑得癫狂:“好啊,你们俩一个狼心,一个狗肺,倒是天底下绝然的一对儿。”
“这休书你究竟签不签!”
“想让我给这贱人腾位置,做梦!程子枫,你要敢休我,海家的钱,你一个子儿也别想碰。”
海云舒出身商籍,之所以能嫁到侯府来,是有缘由的。
当年,东昌侯府奉旨打理皇庄,闹出如山似海的亏空,被皇上查封了家产。
是海家被侯府的花言巧语蒙骗,不惜毁了和江家的婚约,让海云舒带着十里红妆,填了夫家的亏空,救侯府于水火。
再后来,程子枫阵前投敌。
又是海云舒上下使钱,疏通关系,这才保住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兔死狗烹,如今侯府家大业大,子嗣前程正好,哪里还想的起她昔日的苦劳。
“程子枫,你和贱人如此欺我辱我,真当我海家无人了吗?”
他则杀人诛心:“你还不知道呢,我那老岳丈已经被新帝下旨,问斩抄家了。
“全家三十二口,一个不留。万贯家财,悉数充公。”
程子枫此时丑态毕露,全然忘了自己曾经在海家摇尾乞怜的模样。
一夜之间,海云舒失去了孩子,失去父母兄弟。
这些年的付出,换来的是病榻前一纸薄薄的休书,是菜市口上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
叫她如何不恨?
胸中郁结,一口鲜血喷出,海云舒登时昏死过去。
程子枫早已厌恶至极:“来人,把这贼妇扔去乱葬岗。”
隆冬,大雪封山。
海云舒被人用破草席一卷,丢在了城外的乱葬岗。
海云舒仿佛看见那两人笑得弯下了腰,还边笑边说:“看见没,那坟堆儿就是你的好儿子。”
小小的坟包上杂草丛生,孤零零的。
一块风化的石碑,年久失修,上面模糊地刻着——爱子程琮之墓。
原来,这里埋着的,才是她的亲生骨肉!
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海云舒用尽全力,拖着断腿残肢,一寸一寸爬到那座墓碑前。
她被白师师灌了哑药,说不了囫囵话,只能一字一字地哽咽:“琮儿,母亲……来晚了……”
颤巍巍地手伸向墓碑,却在触及的前一刻,生生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