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至庭是知道这事的吗?
孙鲤在脑里一帧一帧迅速地寻找着蛛丝马迹。
“特地拿来的?”孙祥合上请帖,追在李红琴后头问。
李红琴摆着碗筷,屁股往一旁顶,示意他看杂物架上放着的红袋子:“还拿了喜糖、喜饼和水果,至庭妈带着他俩来的。”
唯一一个孙鲤能捕捉到的关于不好受的表情,便是陶至庭在讲那些羡慕她话语的时候,莫非还因着这层在里头?
不怪之呢,好端端他讲那样的话......
“你见到这陆红啦!”孙鲤惊奇。
李红琴笑她大惊小怪:“又不是今日才见着,她是至庭对象的时候我和你爸在市场常见。是你回来得不凑巧,赶上了人家和陶至群去了城里才没见着。”
“我们要去吗?”孙鲤问。
已有许久,她不管这些别个儿杂七杂八的事了。以前在职场,她向来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做到不参与进那些人事纷争是她能竭力做到对自己的保护。
“这还请了谁?”孙祥也抢着问,接而顾虑道,“要不我们看看都有谁去再做决定?”
“我手机早响爆了,个个人都是你这句话,好嘛,等你们回来,你们也问我这句话。”李红琴坐到饭桌前,食欲减半。
孙祥觍颜:“忘记了,你是大众的风向标。”
一家三口陆续入座到饭桌前,孙祥灵机一动,转向女儿:“要不你去?”
“我?”孙鲤指着自个儿的鼻头,眉头皱出天际,“我一个人tຊ去啊?”
“不是不是。”孙祥摆出分析姿态,“你想,大家犹豫着去不去,其实都是心疼至庭这孩子嘛。那些人呢最后去不去,我看都没咱家要紧。你这不是要和他合伙了,我们不能让他不高兴,要不你去问问至庭的意思?你说呢?”他说着脸就朝向了李红琴。
孙鲤不干:“我要怎么开口啊!问他咱们能不能去参加他哥和他前女友的婚礼吗?不要!我疯了我也张不了这嘴问。你别老拿我俩合伙的事做文章。你这糟主意,还不如咱们自己拿主意!”
“那你拿主意。”李红琴罕见的和丈夫站一道。
“凭什么!我人生地不熟。”
“凭你读过书,凭你在外头闯荡过。还有,你现在去阳台大喊一声,你说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我看有没有人上门来替我抽你。”
“去不去咱还得给个道理出来,不能让人说嘴。”孙祥帮腔。
孙鲤不服输,把难题抛回给李红琴:“不应该啊妈,这点子事怎么能难住你?”
“这点子事按理说是难不住我,要是我们这辈的,左右都有头绪,再说我们和至庭家有什么交情呀?市场里那炸物档还是至庭开的,掺进你们小辈的事,难搞。”
“那我要是不回来,你们要怎么办?”
“你说的那种叫可能性,事实是你回来了。为家里出一份力怎么了?这事你办好了,姨婆姑妗们还要记你头功。”
孙鲤瞅着桌上的油鸡,是一点香味也闻不到了。
苍天,她要那些姨婆姑妗们的头功做什么?又换不了钱。
可是现在两票压一票,她注定败局。
“要我拿主意也不是不行,不过不能让姨婆姑妗们知道是我的主意,拜托啦!”她近乎哀恸请求,执意把这份头功让给李红琴:“就说是妈你的主意好了。”
“我应了至庭妈过两天回她,就这两天啊。”李红琴限好时间,一筷子把清炒瓜片送进嘴后又吐出来,“讲了大半天,菜都凉了,先别下筷,我去热一下。”
要怎么张嘴?
要怎么张嘴呢?
要怎么张嘴啊!
孙鲤坐在客厅沙发一角,一手拿着手机,一手薅头发。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李红琴夫妇由厨房洗完碗筷出来时,孙鲤豁出去般点开和陶至庭的聊天页面:“你家今天送请帖来我家了。”
“要来吗?”陶至庭问道。
他还发了个笑脸。
“那天你会在吗?”
“干嘛这么问?”
“别人我又不太熟。”
“我在你就跟来吗?”
孙鲤觉得他回得有些暧昧,可是隔着屏幕交流,亦有可能是她想多了。或许他问的就是表面上那个意思。细细琢磨一下这句话,他用的“跟”字,仿佛是默认了孙祥和李红琴是会去的。
“那你来吧。”她还没应,他先给出了答案。
“去吧。”孙鲤把手机反扣在沙发上,和父母宣布。
“去哪儿?”孙祥微愣。
“去陶至庭的婚宴。”
“哈?至庭也要结婚?”
孙鲤这才发现一激动报错了对象,“不对不对,他哥的婚宴,我这让你们搞得都嘴瓢了。”
接下来几天,陶至庭都没再邀她出去,除了炸虾饼,就是专心致志去和人磨锦华路的铺子租价。倒是至庭爸爸闲暇时拿了几块炸虾饼来,招呼他们过阵子一定要参加陶至群的婚宴。
孙鲤也没闲着,她是跟陶至庭一起去看过那铺子的,心中有底,这几日到杂货铺陪孙祥时还捎上了笔记本电脑。这电脑从跟着她回来就没工作过,为了保险起见,孙鲤充了一晚的电。
“看什么?”孙祥也跟着看她电脑。
“看下装修。”她不停点开新窗口,不停截图,“爸,要不要一起参谋参谋?”
“你这动作比射出去的子弹都快,我还没看清呢就没了......”
“要抓紧速度嘛。”
“你好好看,到时把格调搞起来。至庭是去外头读过书,可是他一毕业就回来炸虾饼了,我担心他在咱这儿呆太久了,审美拖你后腿。”
“爸,话不是这么讲,我把门面搞得再好看,要是不对小乐人的口味有什么用?又不是开美术馆。”
“哪里的人不好新奇?认识咱的,谁不是向来就听你妈把你捧上天的?个个知道你是城市里回来的,你要是开间小乐人都能开出来的门店有什么意思?”
“你讲得我像活招牌。”
“就该是!”
孙祥的话,无意中恍了孙鲤的神。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为了表示她也没闲着,几日内,她就筛选出她中意的装修风格,合并成表格发给他,并约他:“后边几天,有空咱去镇上你觉得生意好的茶饮店看看。还有,咱们的店名也要想想。”
果然,她信心满满筛选出来的装修风格遭到了陶至庭的否定。
“太朴素。”他简评。
他载着她去转了镇上仅有的几家茶饮铺,告诉她装修不必花那么多功夫:“我想开茶饮铺,就是因为这块还有得做,选址对,蛋糕就还能吃大一口,这里的人是不会看门头、要格调来喝咱们东西的,只要东西好喝、价格能接受、不远,就算成了。”
孙鲤不明白这有什么意思:“你不想开一家有特色点的店吗?”
“梦想要实现,也是有选址的。前两年,也有人异想天开弄了间清冷系的卖咖啡的,结果住楼上的阿嫲不乐意,只要在家就站在阳台上咒骂,说老板是要提前给她送终咒她死,才在楼下开一家凄凄白白的店,最后闹不过一个老太太,没两个月就彻底拉闸。在这里,卖咖啡不如卖凉茶管用,卖现成的比卖未知的保险。”
孙鲤讲不过他。
因为他之所言,太接地气。
小乐镇在陶至庭的世界里,更像一条蛇。不是他游走在小乐镇,是这条蛇在丛林中悄然爬行,而他是阴暗处的捕蛇人,随时做好打它七寸的准备。即使是在这镇上生活得比他们还久的孙祥和李红琴,孙鲤都觉着他们没有陶至庭这份精准。
孙鲤都想象得出,要是她和父亲说要卖咖啡,孙祥绝对会以盲目的父爱做支持:“好啊!让他们见识见识,大城市回来的咖啡!”
而她,真的有想过和陶至庭商量一下,要不要卖咖啡试试......
“我再和你透个底。”他把车停到路边,要她下车,走到他面前,然后才开口,“我炸虾饼,是为了赚钱,开这家店,也是为了赚钱。我赚钱,是为了有一天能离开这儿出去看看。”
孙鲤不期他是这样的抱负,心下波澜四起。
“你知道你看那个老师时,那种舍不得的眼神里,还有一种恐惧在里面吗?”他问。
“有吗?”
“和他在一起,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你心里明镜一样。可是你不会甘心的,那舍不得,浅浅的,是舍不得触手可得的好对象,往里探,是舍不得就认命回来这儿。”
这番话令孙鲤咕咚咚冒起反感,她不悦道:“我不喜欢的人里头,自作聪明的,排前三。”
她说着解开头盔,扔回给他。
陶至庭急忙停好车,追上前去,拉住她手腕。
孙鲤甩开,愤愤道:“陶至庭,闹清楚你的身份,没有人可以规定我回来还是出去!”
“我——”
“还有!这个店,我51,你49,别忘了。你说的话是小股东的建议,我——大股东,才有拍板的话语权。”
“你!”
“你!要去外头是你的事,我是去过外头回来的人了,要论这个,我还是比你有话语权!就算我坚持要把外头的东西做进来,还是比你这样出都没出去的人有话语权!”
这话说完,两个人都呆住了。
孙鲤没想气上了头,一时把话说得这么重。
陶至庭无措地站在原地,不停搓着手指。
“喂——让开啊——”
僵持间,一个掌不住手刹的学生驶着辆自行车,车头摇晃地往他们的方向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