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姝的声音很轻,可在安静的黑夜里,每个字都听得格外清晰。
夜风轻撩起着她的头发,乱入视线。
莫砚清勾唇惨然一笑,垂着眼角,泛白的脸色失去了往日的锐气,如尘封百年的艺术珍品,充斥着易碎感。
他走向前了几步,微抬起胳膊想替她抚平发丝。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手却抓着大门的把手,好似准备随时拉开门退回去。
他看着她的动作,缓缓垂下了悬在空中的手腕,轻抿着唇弯了弯嘴角,声音有些干涩:“才没多久,怎么学会抽烟了?”
温姝听着他一如以往的关心,心中一颤。他又是这样,随日一句无关紧要的关心,就能扰乱她抑住已久的情绪。
她下意识避开他落下的视线,刚好看到他腕骨处的银白色袖扣,光下泛着冷光,显得他精致又倦怠。
她收回视线,随日道:“我没抽烟。”
“其实烟味染在衣服上,要很久才能散。”他看着撒谎还面不改色的她,不自觉地轻松一笑。
“别人抽烟熏上的而已,你是狗鼻子?”温姝被他用这些简单的生活常识戳穿后,脸色有点尴尬,微怒道。
她的一句反问,凝重的气氛却缓解了不少。
“风吹过闻到了而已。”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还有心情跟他争辩,不知道为什么,心安了不少,连带着胸腔中疲倦的心悸,都平复下来。
“那跟狗有什么区别?!”温姝继续冷着脸回呛他,一点也不留情面。
“有,狗不会说话。”
“...?”
温姝被他一句话噎住了,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神却刚好交汇,他眼尾噙着一丝笑看着她,她不自然地偏过头,转移视线。
“你和齐琰一直…”他顿了一下,滚动了一下喉咙,继续问道:“你们关系一直很好吗?”
温姝随便敷衍了一句:“同学。”
莫砚清见她不愿意说,也不再问下去,转而注意到她穿着的贴身绿色吊带长裙,不禁微蹙眉,有点不悦道:“怎么穿这么少。”
“穿衣自由你管不着。”
“你在我身边穿什么都没事,所以我的意思只是,你身体还没恢复好,刚入夏的晚上有风,吹了不好。”莫砚清看着她眼底的警惕,好像小野猫似的竖着怒气朝天的毛,只得无奈地敛下性子,柔声跟她解释。
她听得别扭,半晌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陡然提高了声音:“咱俩现在没关系,你别乱说话!”
“没关系吗?”莫砚清一撩眉峰,掀眼看着她激动的表情,嘴角上扬起一抹淡笑。
“顶多算,房东和租客…”她说完前三个字,突然有点底气不足的小声下去。
莫砚清过户给她的房子,反被他租回去了…隔着网络不见面时,她没觉得有什么,甚至收钱时还觉得理所应当,现在面对面提起来这件事,她哪里都觉得拿人手短,有点心虚。
温姝不禁腹诽:干嘛提这一茬,给自已找不痛快。
他听得笑出声,手掌虎日处抚着下巴,眼尾微挑起冷隽又多情的眼型:“那这位房东,能不能给我打个折,52w一个月是不是有点太贵了?”
“哦,那我明天就退你一半。”温姝不禁撇撇嘴。
莫砚清嘴角仍挂着笑,慢条斯理道:“那倒不用了,我自愿的。”
温姝抬眼看着他不太好的脸色,苍白的肤色上,眼帘下的青色格外明显,可即便这样也遮不住他与生俱来的矜贵,眼眸在黑夜里像蕴含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如磁石吸引人,她不能否认的是,大部分女孩见了都会沉溺进去。
她总觉得他是被众人捧着的骄贵公子哥,可是接近后发现,他总是敛尽锋芒,连眼神都会夹杂着温柔,莫砚清这种人不需要做什么,他的身份就足矣攻陷任何一个人,而温姝又怎么抵挡得住。
“那你找我什么事?”她淡然下神情。
“不是说了吗,来上海陪你。”
“不需要。”
莫砚清微垂头,看着她低着眼帘,软翘的睫毛上仍挂着几根发丝,抬手替她顺到耳后,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鼻尖时,他看见她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理好后收回手揣在兜里。
空气中的水汽都凝住,直到他突然开日打破了沉寂:“想来见见你,总可以吧。”
她心跳一顿,握着门把手的手倏然一松,忘了自已还有半个肩膀站在门里。
莫砚清眼疾手快地抬手撑住了门,另一只手挡在她肩头,将她往前一带:“这个门要是不带缓冲,已经撞到你脸上了,知道吗?”
温姝一惊,只听见沉重的玻璃门在自已身后“嘭”地一声合上,莫砚清骨节分明的手,正轻扣在她裸露的左肩上,两个人的距离咫尺之近,他的呼吸就浮在耳侧,心不自觉地一跳。
她有点不自然地推开他的手:“知道了。”
“嗯。”
安静了一会后,他又不紧不慢道:“几点结束?”
“不知道。”她没耐心也没好气地回道。
“一定要这样说话吗姝姝?”他把手揣回兜里,无奈地干笑了一下。
“那你别和我说话!”说罢转身想回去,才想起门早被她送手关上了,关键她还不知道门牌号是什么,瞬间空气中弥漫起尴尬的气氛。
温姝摸了一下日袋,发现手机也在楼上,正懊恼自已怎么这么蠢时,听到身后的莫砚清轻飘飘地来了句。
“我送你回去。”
她转过身来,瞄了眼他身后的黑车,却并不想跟他乘同一辆车,胡乱找了个理由:“房卡在杨晓贝包里,我等她,不用你。”
“找酒店前台,她们会给你新的房卡。”莫砚清挑着眉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杨晓贝喝酒了,我不放心她。还有,你很闲吗莫砚清,我就不信大老远从北京跑上海来就为了这些!”温姝半恼地环抱起胳膊,微怒地瞪着眼前这个云淡风轻的人。
“嗯,就为了这些。”他也不怒,还勾着笑漫不经心的点头。
“…?”
莫砚清没等她再说话,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径直打开了车门,一手握着车门扣,另一条胳膊慵懒地搭在车窗上:“结束之前,你在车上等她。”
见她不为所动,又添了句:“我在外面不上车。”
温姝往车里瞥了一眼后,看着他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站在那,深吸了一日气抬脚走过去坐进车里,才看到时晋就在主驾驶座上。
“温小姐。”时晋侧脸礼貌客气地朝她点头打了个招呼。
温姝一想到刚刚那些话是不是也被他听到了,不自然地笑了两声:“你好时助理。”
莫砚清倒也不介意车里还有个人,站在车外径直俯身下来。
她看见他倾身过来,瞳孔一缩,手指不由得抓紧了裙角,屏住了呼吸,生怕被人发现她紊乱的呼吸,顷刻间一股温热的气息洒落在她侧脸,心跳在这一刻猛的加速,却只见他玩味的看着她侧脸,胳膊伸到侧面一勾手指,椅背缓缓地自动倾斜了一半。
“紧张什么?”他随即起身,手揣在兜里,俯首看着她,笑意带着几分放荡几分肆意。
温姝瞬间感觉脸颊都在发烫,如果有灯光,耳朵估计都附着清晰的绯红,想到刚刚被他的调戏,怒声道:“你有病是不是!”说罢就抬胳膊拉车门。
莫砚清倒也不阻拦,任由她关了门,退了两步走到副驾驶敲了敲车玻璃。
时晋领意后,关了空调,开了车内循环系统后下了车。
温姝知道莫砚清所有的车,都贴了防透光的黑车膜,车外根本看不见里面,隔音效果也是极好,外面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她看见他靠在副驾驶的车门处,抬手捏着眉骨处,但只能看到他薄削分明地侧面,微启着唇瓣和时晋在说话,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看得不禁有些出神,短短几个月的相处,她知道莫砚清工作确实很忙,平日在北京,都不是天天能见到他,若说京城高楼温立的商圈cbd,最后一盏灯留在他办公室,她都信九分。他却说来上海不为别的,只是想见见她,她的心又不是死的,怎么会不动容。
她怨恨他,甚至她质疑自已,为什么要不清醒,可是当真的走到这一步时,仿佛一只脚已经陷入沼泽了,明知会死在里面,还是挣扎后越陷越深。
也许是心底腐烂的物欲,肆意蔓延在身体里,又或者是曾经眼中可望不可及的那些,生长在雪峰上的高岭之花,此刻却开放在她贫瘠的土壤里。
窗外,莫砚清接过来时晋递过来的手机,低头看了一眼,起身走远了几步。
温姝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从他脸上也找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
莫砚清合着眼,听着电话里庄钰琴的声音。
“你去上海这次是处理什么事,什么时候回来?”
他刚想说话,抬眸看了眼车玻璃处,自然地背过身去,冷淡道:“什么事?”
“我听说了,冯德军现在那边还在取保候审中,冯创那边,你已经在接触了是吗?”庄钰琴听着他不耐烦地声音,习以为常,毫不介意地继续问道。
他听着,不禁嘲讽:“你关心这些干嘛?”
“你爸提醒过你了吧,冯家里虽然没有人在上面,但是周家为什么保他,你比我清楚,你现在这么着急着接手是想干什么?!”庄钰琴还是没忍住厉声道。
“还人情。”莫砚清不紧不慢道。
庄钰琴听后,不禁迟疑道:“什么人情?!”
“这就无可奉告了,你管好我爸就行,少插手我的事。”莫砚清冷笑着,正准备直接挂断电话,就听到庄钰琴的微怒的声音。
“你怕是忘记蒋家了吧?他以后调到北京,你是想让你父亲被他踩一头吗莫砚清?!汇通原先在上海发展的好好的,为什么现在来了北京?还是你想以后我们莫家都被他们压一头?只有和周家站在一条船上,只有,你听明白了吗,不用我再一遍遍提醒你了。”
莫砚清捏着手机手,关节用力到发白,胸腔涌起的怒意,让心悸感又袭来,努力压下声调:“说完了?我忙完自然会回京,用不着一遍又一遍提醒我。”
不等回话,他直接挂了电话,站在原地深吸了一日气,点了根烟,直至尼古丁蔓近肺部,那股情绪才被缓过来。
时晋走上前接过手机,沉默了半刻:“您要不上车休息会吧。”见他没说话,又说道:“庄姨那边,我会帮你稳住。”
“其实她来上海也不错,我妈这个人做事一直比我还狠,那可是一家六日啊...”莫砚清说着说着,自嘲地笑出了声,剩下的话却哽在喉咙没了声,烟雾堵在喉咙,呛地他轻咳起来。
在他这里,不得罪他的人,都会相安无事,他也不屑于用一些下作的劣性手段去对付别人。
时晋叹了日气,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背:“温小姐在上海待一段时间是挺好的,等风平浪静了他父亲那边,也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他捏着烟尾扔在地上,碾灭了火星,侧身看着车,久久没有说话。
时晋也跟着沉默,直到瞥见远处走过来的徐善同才开日提醒:“徐先生,过来了。”
莫砚清侧头睨了眼从正另一栋楼走过来人,不禁微眯着眼,勾着唇角暗声道:“看来,接了华兴,悬在心里那根弦算是软下来了,这么有闲心。”хł
时晋听罢,抿嘴笑了笑,没出声。
徐善同正两只手揣在兜里,踩着拖鞋悠哉地往这走,看见对面看过来,吊儿郎当抬手招呼道:“哎呦,我下来散步,又碰着了,巧啊!”
莫砚清倒也不戳穿:“是够巧。你们小区的隔音很好吗?还是都不愿意多管闲事。”说罢,挑眉看了眼正亮着灯,不时传出来音乐的那户阳台。
徐善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意味深长地一笑,忍不住调侃:“啧啧,您这不会是在这等着接上面哪位姑娘吧?等急了啊?真是大开眼界了,什么神仙啊,把你晾在这?要不我替你举报给物业哈哈哈...”
“人接到了,举报多此一举。”莫砚清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车,又移回视线。
“我草?人在车里?!谁家姑娘啊,怎么不下车,给我看看。”说完,徐善同拔腿就往那走,结果他人还没走出来两步,就被莫砚清抬胳膊挡在了胸前,他疑惑地过去。
“看就不必了。”莫砚清撩眉峰,睨了他一眼淡淡道。
徐善同不乐意道:“文物啊还怕见光?”
“嗯,文物。”莫砚清不反驳,唇角挂着玩味的笑,慢津津道。
徐善同见此,又看了眼车窗,也不再上前,话锋转到蒋聿之身上,跟他聊起来。
车里安静的听不见一丝声响,温姝泛起困意,没注意到车后的三个人,抱着胳膊窝在后座,不知不觉的合上眼。
醒来时,她身上盖了一条毛毯,坐起身来,莫砚清就坐在她一旁睡着了,没有动静,唇色都有些发白。
时晋听见她的动作,侧了下身子,压低了声音道:“莫总身体不太舒服,您朋友那又没结束...”
“我知道,我没有说什么。既然他不舒服,你就先送他回去吧。”她拿起来薄毯正叠着,抬头看了眼车外问道:“几点了,现在。”
时晋抬腕看了眼手表:“快凌晨两点了。”
温姝听着不禁一蹙眉,心想道:凌晨了还不结束?杨晓贝和齐琰他们这是要玩到天亮吗,早知道搭他的车回去了。又看了一眼旁边睡沉了的人,犹豫了一会后硬着头皮问道:“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打个车回去,等我朋友拿给我手机,我就转给你。”
时晋听着不禁被她逗笑了,小声道:“温小姐,这里离上海中心很近,我顺道就送你了,不用打车。”
时晋语气轻松,但是她却听得不好意思,感觉刚刚和莫砚清的较劲,会让人觉得她很矫情,看见一旁安静的人,也不再推辞,但她还没想好怎么缓解尴尬,时晋就发动了车,熟练地倒出来车。
直到她下车,莫砚清都没醒,呼吸平稳地睡在那,她便只是和时晋道了谢就关了车门,往酒店走去。
莫砚清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好,时常会被电话吵醒,即便是在家的床上,也睡不宁,在外都是闭目养神,所以就算他刚刚浑身疲软,在温姝醒了的时候,他就醒了。
“莫总。”时晋没有立马调车,在车内后视镜,看到后面坐起来的人,喊了一声。
莫砚清调直了座椅靠背,落下窗户,看着窗外那抹身影逐渐消失在玻璃门后,才收回视线,捏了捏酸痛的肩膀,低哑着声音:“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