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的人劳劳碌碌,为了生活, 聚少离多,但努力半生,依旧还是算不上富裕。她家都是普通人,安分,老实,靠着卖力气,卖时间生活。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跟周围的同学不一样。从小学到高中,她没有兴趣爱好,因为培养这些需要好老师,好学校,这些背后都意味着无法明确计算,没有穷尽的课时费。
她不会上课走神,也不会趁着假期敷衍作业,因为她逛不起新华书店,老师发下来的每一套试卷,她都看了一遍又一遍,只为了考上学费便宜的公立大学。她害怕自己成绩不好,就只能拿着高中文凭,再走一遍父母走过的路。那条路辛苦,黑暗,低头满是泥泞,抬头没有星星,漫长且没有尽头。
她爸刚走那年,她逼着自己每一天走路都抬起头,在双桥的夜空里找星空,可惜天气不会总是晴好,遇到雨天和多云的日子,头顶便只剩下一片漆黑的混沌和丝绒般的流云。
彼时高中生活刚刚开始,她穿了一件她妈妈帮她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旧校服,袖子和裤子都短了一节,露出她苍白、又细又粗糙的手腕和脚腕,只为了节省一百八十块的校服费。
梨厘记得她盯着校服的价格表看了很久,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她认定自己的人生不需要拿一百八十块来证明,但她没想到的是,跟她一样穿着别人的校服的人,全年级还有一个。
梨厘第一次见到陈弋,不在学校,在镇上的小卖店门口,过完年还没开学,她帮她妈看店,他走进店里,问有没有烟。
“有。”梨厘仔细瞥了他一眼,“但是我们这儿不卖烟给未成年。”
他站在原地,穿着灰色的套头卫衣和同色系的卫裤,外面罩了间羽绒服,鞋上标了一个大大的N,头发长得有些长了,轻而易举就盖过眉毛,额前的头发却又很碎,无端让他整个人都染上几分颓丧气,明明他穿得很体面。
“那有汽水吗?”
“有啊,你要可乐还是北冰洋?”
“可乐。”
梨厘去货架上给他取了两罐过来,一瓶可口,一瓶百事。
“你要哪个?”
他看着那两罐可乐,又仿佛什么都没看,问:“你喜欢哪个?”
“百事。”
“为什么?”
“因为百事可乐,说明事事顺心,寓意好。”
“那就这个吧。”
她卖给陈弋一罐可乐,找钱时手上的冻疮又红又痒,只能不停地挠,抓久了,皮肤表皮破了,手背上留下一片密密麻麻的红,梨厘已经习以为常,每年的冬天,她的手都像劳作多年的老人,浸过零下刺骨的水,烘过后院里枯朽的柴,那些冻疮就像长进了她的血管,潜藏在皮肤下面,一到冬日就破皮而出,折磨人。
苏小英给她试过不少偏方:用生姜搓,用香蕉皮擦,用胡萝卜贴……
都没什么大用,梨厘便算了,只是冬天难熬一点而已,冬天也不长。
卖给陈弋可乐的当天晚上,她又在小卖部外看见了他。他们这条街的铺子都沿江,梨厘他们小卖部关店的时间晚,路上行人少,梨厘也习惯了观察路人,他个头高,看到他也容易。他还穿着白天的衣服,没头苍蝇一样,一会儿从左走到右,一会儿从右走到左。梨厘觉得这人有意思,这大点的地方,他也能在这条街上转这么多圈。她饶有兴味地盯着他,却没想到眼睁睁看着他为了救一只掉进江里的狸花猫,一脚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