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允恒未曾料到,眼前之人竟然认得自己,这让他微微愣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间隙还有一丝欣喜,可很快又迅速熄灭了。
“你知道我是何人?”他略顿了顿,倾身向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盯着云海棠。
她的眼神却异常平静,仿佛根本无惧他的威严。
“北玄世子殿下,您在京城的名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云海棠轻声说道,声音中透着一丝嘲讽,“我虽身在闺阁,却也略有耳闻。”
“哦?”顾允恒舒展起眉头,倒是像发现乐事般的欣喜,用如玉的指节敲着铁栏的牢门,发出清脆的当当声,“此话倒是不假,只是,你何时认得的我?”
其实,云海棠从未见过他,只不过之前在望月楼下,她闻出了白芍香,而后他的马车从街头经过,亦留下淡淡的白芍香。
北玄改粟为芍之政早就闻名大周,而梁老夫人的寿宴中,又听闻北玄世子进京。
联合他被世人口中津津乐道的浪荡轻浮名声,云海棠确信此人正是翠喜口中那个手执青竹扇之人——混世魔王,北玄世子顾允恒。
此刻,他袍上的白芍味在昏暗腥臭的牢狱中散发开来,格外的明显。
“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可知被你医死的是何人?”顾允恒倏而收起笑颜,嘴角微抿,如同一把未出鞘的剑,隐藏着锋芒毕露的危险。
原来,他与时思庵中的女子相识,可是,人不是自己害死的,云海棠即便被他对质,也无畏惧:“无论她是你的什么人,世间自有公道,那位姑娘并不是因服我的药而丧命,其中必有蹊跷,你要是想为她讨个公道,更该找出真凶。”
“这么说,不仅我不能质问于你,你反倒是要我帮你洗脱嫌疑喽?”顾允恒勾起唇角,眼前的姑娘确实有点胆识,也有点意思。
“清者自清。”云海棠不想与这种不堪之人牵扯,定定说着几个字后便离了牢门,独自走到里间。
她晚上没有进膳,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响了。
但想到刚才狱卒随意伤人的样子,却气地根本想不起来饿,只是本能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顾允恒盯着她看了几息,他的表情似笑非笑,看得云海棠浑身不自在,干脆闭了眼睛。
顾允恒的目光落在她头上摇曳的海棠花珠钗上,三千青丝如锦缎般披落在肩头。
他淡淡勾起唇角,静静地看着她一对柳眉弯似月牙,却偏在眉尖染上了薄薄的冷清,睫毛在眼帘下打出细长的阴影,为一张俏娇的面庞增添出说不出道不明的神韵,小巧精致的鼻子,樱桃般轻薄如翼的小嘴,完美地搭配在如玉的面上,虽是闷气的表情,却染出一副动人的风情,让他又想起,几日前她在倩影阁中争夺花魁的风采。
可是口中却淡淡传出一声清冷的嘲讽:“你以为,这天下,清者便能自清吗?!”
云海棠心中暗想,此人深夜来狱中找她,一定是为了白日里死去的女子,虽然她不知道他们两人是什么关系,但能看出来,他很在意她,或者说,很在意她死去这件事。
而现在他质疑清者自清的话,仿佛早已经看透了一切,让她觉得这里面的事情并不简单。
难道是要自己像刚才的大娘一样,做一个替罪羊?
顾允恒自顾自地站在那里,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她说:“这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无所谓清也无所谓浊,不过都是遵从本心。”
“呵,遵从本心?”云海棠轻呵,这样混世之人怎么会吐出这样的字眼。
是谁让那位大姐在雪中膝行,却分文不给?
是谁从北疆进京,不觐见朝廷,却流连青楼?
她嘲笑道:“世子殿下的本心,就是以嬉弄玩人为乐吗?”
顾允恒突然猛地握着牢门,语气坚毅:“你也这般看我!”
云海棠睁开眼,走上前,双手握成拳,迎向他坚定如炬的目光:“我没有杀人,不管你信不信!”
她的手倏而被顾允恒隔着牢门抓住,猛一用力,将整个人拽至他的面前。
她的鼻尖几乎快要贴到了牢门上的铁栏,惊讶地瞪大了一双眼睛望着眼前之人。
北玄世子,果然如众人所说,即便在这样黯淡无光的深牢中,也透着一股脱俗的气质,让人难以拒绝。
他身材高大挺拔,犹如一棵青松,让人不明所以地生出一份安心之感。一头乌黑的发,如瀑布般流淌至腰间,微微泛着月光下的银白,仿佛藏着万千星辰。一副眉,犹如远山的黛色,高挑而有力,透着坚毅与果敢。他的双眸,像深邃的湖水,明静而幽远,此刻也同样地端详着她。
“我可以信,但不是所有人都会信。”顾允恒视线微垂,落在她垂于身侧的手上,攥紧的拳头骨节已绷得发白。
清凉的夜风透过窗棂吹过,将她鬓角的发丝吹得浅浅飞舞。
顾允恒微微松了手,突然暗淡了眸光。
“如果你当真无辜,就不会牵扯到这件事情里来。”说着,他负手而立,只留下一个清绝的背影。
云海棠抖了抖刚被紧握的手腕,咬了咬牙,如若是在牢外,自己未必会放过他。只可惜,现在自己是阶下囚,不能一展拳脚。
对于北玄世子这样的纨绔,不识人间疾苦,不问世间公义,不管人情冷暖,只顾自己逍遥快活,云海棠打心眼里不屑。
她有什么好牵扯的,不过是做了件一个略带好意的无心之举,只是没想到结局会如此罢了。
她懒得解释,对于无理之人,解释再多也都是徒劳。
顾允恒没有再回首,径直离开了牢房。
这人倒是来去自由。
出了狱门,狱卒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前来:“世子殿下,要不要小的们再严加……”
话没说完,只见顾允恒一道犀利的目光落在几人身上,打断道:“不要动她分毫!”
说完,抚袖而去。
狱卒多少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对方既是北疆不羁的世子,又给予了几人足够多的银两,受些莫名的气倒也无妨了,只好哑着不再做声。拿钱办事,少管不问,狱卒对规矩还是懂得。
门外早有一辆马车等候。
顾允恒上车后,整个人靠在软垫坐榻上,一脸疲倦。
近卫点好香炉,看了看他的脸色,道:“殿下好好歇息,云姑娘会没事的。”
顾允恒用手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不会是她,只是不放心。”
近卫暗自思索了一下,道:“云姑娘是云将军的女儿,会不会是从云将军这边入的手?”
顾允恒撩起窗帘,向狱门的方向又望了一眼,坚定地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