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都能点出如此好茶,你们说,若是换成沏茶,她会不会做得比这更好?”姜嬷嬷的发问意味深长。
其实话到这里,已经令大多数小丫鬟面红耳赤了,除了金兰和斑竹依旧梗着脖子外,大都羞愧地低下头。
“炉火纯青、登峰造极,是为本事,此其二!”姜嬷嬷环视一周,“这第三嘛,才是嬷嬷今天真正要教给你们的东西,都听好了,那便是以茶立志、以茶立德!”
“学沏茶同时也是学做事,咱们虽是下人,仪态规矩不能有错这都是基本的,可除此之外,最要紧的便是磨砺性情!”
姜嬷嬷转向金兰,声色俱厉,“便是不能做到夫人、姑娘们那般沏茶之前沐浴焚香,也该心怀诚意坦荡才是!你既知身上不好,便该提前说明,选择隐瞒不过是想着能够蒙混过关,好拿了这次的成绩!”
“从一开始便是错了,又何谈往后?”姜嬷嬷失望地摇了摇头,“现在你可知道,自己比起兰亭究竟差在哪里?”
一番疾言厉色,金兰脸色惨白的吓人,姜嬷嬷这是在说自己不论做人做事,一样也比不上兰亭!
那自己方才所做的一切,落在兰亭眼中是不是也如跳梁小丑一般?不过都是自取其辱罢了!
金兰绝对不能接受,不过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也值得姜嬷嬷这般抬举?
“不,你胡说!”她大喊两声,捂着脸跑了出去。
“冥顽不灵!”姜嬷嬷摇了摇头,事情到这也该收场,她站起来要走,兰亭忙上前搀扶,惹来斑竹几句小声嘀咕。
“马屁精!”
姜嬷嬷喜欢兰亭,因此并不拒绝她的讨好接近,任由兰亭扶着自己往外走。
“嬷嬷在这内宅五十年,连侯夫人都先后送走三位,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唯独你,嬷嬷有些看不透。”
“既有这手点茶的本事,你什么事做不得,为何要卖身进府?虽说衣食无忧,到底是奴才,生杀予夺都在主子一念之间。”
“我能看出你有傲骨,不信你情愿屈居人下,”姜嬷嬷停住,一双昏黄的老眼死死盯住兰亭,“说罢,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嬷嬷说笑了,如今这世道太乱,兰亭不过一介父母双亡的孤女,又为族中所不容,若不择一处庇护,能有什么好下场?”
兰亭微微侧头,阳光恰好映衬在她光洁莹润的下颚线上,一时间,姜嬷嬷只觉眼前少女那些尚未长开的五官也忽地生出十分的明艳来,就好似那惑人的熏香,桂馥兰芳,幽韵悠长。
心中暗道一声可惜,这样的人品相貌,这样的心性手段,如何偏偏托生在穷苦人家,费劲心力也只能做个伺候人的丫鬟。
可她又能怎样?当年丈夫早逝,为了养家糊口,自己不也一样做了侯府少爷的奶娘?姜嬷嬷自嘲一笑,也罢,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她不说话,兰亭却问,“嬷嬷在侯府几十年,不知可曾听说过一个叫兰馨的丫鬟?”
“兰馨?”姜嬷嬷思忖片刻,缓缓摇头,“你问这个做什么?这个叫兰馨的,是你什么人?”
她并不知道兰亭原本就姓兰,还当只是碰巧。
兰亭哦了一声,“是个同乡。有一年我们县里发大水,她家里实在过不下去就将她给卖了,听说也卖进了侯府。兰亭想着自己孤身一人,在府里无依无靠的,若是能寻个同乡前辈互相帮衬,日子许是会轻省一些。”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说词。
“原来如此,”姜嬷嬷颇为理解,“丫鬟进府都是要改名的,想来这个兰馨早不用这名字了,你这么打听是打听不到的。”
兰亭深以为然,“还请嬷嬷指点。”
“你不如说说那丫鬟长得什么模样?说不定老婆子还能有些印象。”姜嬷嬷热心帮忙。
谁知兰亭却尴尬一笑,“她被卖时我年岁尚幼,实在不记得了。”
若非如此,兰亭也不会抓着姐姐名字这唯一的线索不放。
姜嬷嬷愣住,再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这府里的下人少说也有好几百,没有名字、不知样貌,光凭借是同乡这一条,岂不是大海捞针?我看你还是趁早打消这念头为好!”
“既然府里下人这么多,那必定会有记录的名册,否则当家主母如何理得清楚?若能有机会得了那册子一看,说不定就找到了。”兰亭专程送姜嬷嬷出来,想问的其实只有这句。
“你这丫头真是伶俐,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府里是有这么个专门登记下人的册子,不过嘛,”姜嬷嬷微微蹙眉,“那名册都收在东阁之中,由专人负责看管,哪能给你一个小丫鬟随意查阅?”
她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我看你也别找什么同乡了,有这功夫,还不如琢磨琢磨怎么学些本事,等将来从这里出去,也能得个好去处。咱们做下人的,千好万好也不如跟对主子来得好,丫头你这样通透,想来能明白老婆子我的意思吧?”
东阁!
兰亭眼神骤亮,她朝姜嬷嬷行礼道谢,“嬷嬷的话兰亭都记在心上了,您说得对,之前是兰亭想左了。”
姜嬷嬷满意颔首,觉着自己又拯救了一只迷途羔羊,“你能明白过来就好,嬷嬷很看好你,假以时日,你必定前程无量。”
送走了姜嬷嬷,兰亭静心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去往东阁获取名册,在此之前,她只得暂时蛰伏,过上了早上干活、下午学习的按部就班日子。
不过因着棉被和在茶艺课上的事,兰亭算是被小丫鬟们彻底孤立了。
除了胆小的杨梅,小丫鬟们都不愿意搭理她。
芷兰原想帮兰亭说几句话,可惜迫于玉梅施压,加上斑竹从中阻拦,试了试也就放弃了,只留给兰亭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