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思月
简介:白蕊衣眸光微动,浅笑道:“大人这一见面,就又要审我吗?”“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近况……在哪里,好不好?”白蕊衣瞧着冯阅仁这副三魂不见了七魄,势必要跟她叙旧到底的架势,便知他这回是不肯轻易放过她了。几息思忖,她长睫微颤两下,用极其自然的语气胡诌道:“我很好,和潭州一个做小本生意的老实人成了亲,方才上街来买菜,不想在这碰到冯大人。我还奇怪呢,大人您怎么会到了潭州来?”“你成亲了?!”冯阅仁被这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惊得六神无主,神情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怎……怎么就……”
“敏敏。”
随着上官献甫一声轻唤,树下女子悄然回眸,几缕额发和风微动,温婉的杏眸里盛着几许哀色。
“你这么晚去哪了?”
“见个朋友。”上官献甫说着上前几步,将手中的花盆轻轻搁在石桌上,“大晚上的在这发什么呆,吹坏了身子怎么办?”
上官妍敏眉心微微一皱,“爹爹写信来了,又在给我张罗婚事吧?说实话,那些达官贵胄个个光鲜亮丽,却没一个能跟我对弈半炷香的。这些年挑来挑去都不合意,还是算了吧,或许我这辈子就是嫁不出的。”
上官献甫低眸轻笑,“你这是挑夫君,还是挑对手?灵周这么大,难道就找不到第二个值得你倾心的男子吗?”
上官妍敏朱唇自嘲似的勾起,杏眸间盛起点点凄凉,软声应他:“百家弈者诸多,乱我棋心者,唯有一人。”
无声的沉默随夜风淌过二人之间,上官献甫眼帘微微低垂,长睫遮住眼尾的落寞。他手指在石桌上轻扣了两下,唇角随之扯了一丝笑。
“别说这种傻话,你的棋心不是在这么?”
上官妍敏顺着他的声音向石桌望去,望见桌上小巧的琉璃瓦盆间几株盛开的紫鸦梧桐。她目光一滞,莲步上前端详片刻,抬起纤手抚上娇弱的花朵。一寸寸凝视,一寸寸含笑。
“哥哥向你保证,无论是他心里,还是陶夫人的位置,都会是你的。”
潭江流水匆匆东去,十余日光阴悄然流过。
刺史府院落内,众人齐聚石亭。裴卿揭开香炉盖子,拨弄其中结块的香灰,炉顶未几便升起袅娜紫烟。
“安陵家是潭州矿业巨头,第一批潭锦沿水路向外出售获利颇丰,这几天已经有些矿商夫人找上安陵家,想要合作缫丝,已经有一小部分人乐享其中了。我向青州知府打过招呼,过几天,青州最有名的织坊绣音坊会派一批技艺娴熟的女工前来指导梭织技术,相信潭锦日后会在灵周掀起一阵风潮。”
“光是技艺打磨还不够,须得造势。”冯阅仁轻摇折扇,半挑着眉道,“待下一批潭锦到了义城,我请家中十几个姨娘们买一些。她们素日喜欢显摆,几天招摇下来,保证这批潭锦倾销一空。”
“伯渊,你是生怕大家不知道你家里有几个闲钱,嗯?”陶沉戏谑的笑音传来,众人皆忍俊不禁。
冯阅仁咋舌几声,笑看向陶沉:“我家世代经商,这投小利,牟大利的道理,我冯某人还是比饱读诗书的陶中丞略懂一些的。”
众人谈笑之际,一旁的陶欢两手托腮,神情懒懒地向陶沉看一眼:“大哥,我在家里就听舅舅聊这些朝堂之事,实在听不下去才借机跟你来剑南,结果还是躲不过你们几个日聊夜聊,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几位哥哥,能不能考虑考虑我一介平民的心情,说些简单的家常呀?”
陶沉闻声半挑浓眉,“那不如聊聊你的婚事?舅舅跟我把嘴皮子都磨破了,巴不得早早把你嫁出去。”
陶欢无奈地合上眼帘,轻声一叹:“还请各位以公事为重吧……”
冯阅仁悠然摇扇看向裴卿:“对了潜之,月娘跑哪去了?”
冷不丁地被他这么一问,裴卿微微发怔,话音低了几分:“大概在绣坊吧,她这阵子时常在安陵家的绣坊监督工艺,顺道自己也学着玩。”
陶欢汗颜:“月姐姐已经这么厉害了,还好学,真是不给我这种身无长物的人留活路!”
“欢欢,你还是可取之处的。”陶沉接过话茬挑眉道,“至少你很有自知之明。”
几道朗朗笑声飘入空中,安陵钧踏着众人笑音上前来,恭声道:“几日不见,几位大人真是好闲情啊!”
安陵钧一面和众人寒暄,一面吩咐身后的侍卫小心将一方珊瑚石抬进来。那珊瑚石足有半人高,形状奇特,色泽暗红,一看便是分外珍贵的藏品。
裴卿并不看他,冷声道:“安陵钧,你这又是唱的哪出?”
安陵钧满脸堆笑,“裴大人不计前嫌,助我安陵家暂脱困局,下官心中感激,特送上这瑶海珊瑚树,聊表心意。”
“你的心意本官知晓了,但官员之间不得私相授受,你当着监察御史和大理寺少卿的面,怎么着也得收敛一些吧?”
安陵钧表面上连连称错,心里却丝毫不慌。他来之前打好了算盘,这京中来的几位大官都与tຊ裴卿关系匪浅,无论这珊瑚树他收与不收,都不至于落下口舌。
“虽然官员之间不可赠礼,但这珊瑚树下官老远运过来,不好再带走了,不妨送给陶小姐赏玩。一可留下此物,二可避嫌,陶小姐意下如何?”
陶欢被倏地一点,水灵的眸子快速扑闪了两下,怔怔道:“送我?”
“陶小姐远道而来,下官这段时日忙于公务,都未能带陶小姐在潭州好好游览一番,实在抱愧。就请陶小姐收了这珊瑚树,就当下官给陶小姐赔礼道歉了。”
“你真打算送给我?”陶欢黛眉微微上挑,绕着珊瑚树打量起来。
安陵钧语气里满是奉承,谄笑道:“这珊瑚树是死物,若得陶小姐喜欢,是它的福气。”
陶沉提醒似的凝眉唤她一声,陶欢并不理会,在珊瑚树前突然止步,饶有兴致地伸手抚了抚树枝,“那我怎么处置它都可以咯?”
“那是自然。”
安陵钧话音方落,陶欢便抽出侍卫腰间佩刀猛然向珊瑚树劈去。一阵石尘滚滚,呛得他睁不开眼。再定神之时,珊瑚树已碎成两片,直向他脚边滚去,压得他吃痛地跳了起来,踉跄着退后几步撞倒在墙根。
冯阅仁手中摇扇的动作戛然止住,半是惊恐,半是难以置信地看向陶沉:“子期,你们俩真是亲兄妹吗?”
“你这珊瑚树也太没用了,轻轻一碰就坏了!”陶欢将佩刀插回侍卫刀鞘之中,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轻蔑道。
“陶小姐好武艺……下官佩服!佩服……”安陵钧在侍卫搀扶之下起身,神色慌乱地扯出一丝讪笑,“既然几位兴致正好,那下官就不打扰了……几位大人,告辞了……”
见安陵钧灰头土脸,匆匆离去,陶沉瞥了陶欢一眼,“你没事吧?”
陶欢眉眼一弯:“大哥放心,我虽然拳脚一般,但是劈块石头的武艺还是有的,不会伤着自己。不像你,遇着危险只会喊救命。”
“欢欢,你方才说,习武之人劈开巨石并非难事?”
陶欢循声抬眼,眸光向神色凝重的裴卿望去,“对啊。”
冯阅仁闻言,用扇子微微扣着肩头,若有所思地朝他看去,“你在怀疑美面佛断手,是人为?”
一抹慎重的忧思划过裴卿眼底,“这佛手断的实在太过蹊跷。”
冯阅仁一手抚着下巴低声道:“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蹊跷,虽然雷电可以破石,仔细想来,那断裂之处未免过分平整,不排除人为的可能性。”
“你们说卧龙山的美面佛吗?”陶欢双手抱胸思忖起来,“想要劈开那么大的石像,不仅要有深厚的功力,武器也很关键。裂处平整,那就是刀剑劈开的。据我所知,可以劈开悬崖巨石的刀剑并不多,就那么几样……”
陶欢沉吟半晌,陶沉略带讽刺的话音打断她良久的沉默:“你到底知不知道?”
“那些兵器我肯定知道,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陶欢撇了撇小嘴,“唉,我成日在这宅中好生无趣,若是有人能带我出去玩玩,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向冯阅仁投去,他微微一怔,“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陶沉凝眉思索片刻,拍了拍冯阅仁的肩,“伯渊,玩乐之事你最在行,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潜蛟街头,人群攒动。
“老板,要一瓶上好的金疮药。”
卖膏药的小贩闻声抬眼,一袭堇紫色身影映入眼帘。眼前女子容貌清婉,身姿曼妙,轻柔的声音仿若黄莺出谷,清脆好听。小贩不禁望出了神,待女子再度唤她方才慌张地把金疮药递给她。
白蕊衣放了几两碎银在摊前,将金疮药收入袖中,忽听一个略带挑衅的声音响起:“蕊衣姑娘,可让我好找啊。”
清婉的脸庞上,两弯柳叶眉几无可见地微微一动。她暗藏冷光的视线低转,警惕地回望,瞧见身后茶摊上一袭鸦青罗裙的妙龄少女。她垂眸用余光迅速一瞟,确定四下无人盯梢方才走上前去,欠身在少女面前坐下。
“你怎么来了?”
“御史台和大理寺的人都来了潭州,此处凶险,我怎么放心我的好姐姐一个人在这里呢?”倾心杏眸一弯,眸光落在金疮药上略微一顿,“你受伤了?不会是裴卿他们发现你了吧?”
白蕊衣面色淡然地把头一摇,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上一杯水,语气平淡地轻声回应她:“近日城内有靖平的人出没,恐怕江获会有所行动。我买些药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姐姐,你这日日刀头舔血,东躲西藏的,多辛苦。不如我和陛下说说,让你也回宫来,我们互相也有个照应?”
“倾心,你比我深谙朝堂之道,怎么还说这么孩子气的话。”白蕊衣唇角勾起一丝略带嘲讽的浅笑,“陛下把我们分开就是为了牵制彼此,好叫我们为她卖命。更何况,陛下当初为了铲除孙秉先,让我同御史台和大理寺的人交涉过,无论如何我都回不去了。等这阵子风波过去,我就想办法带你离宫。”
倾心泄气地嘟起小嘴,一双圆润无害的杏眸里盛着点点不符合她年纪的寒光,“姐姐,我跟你不一样,我喜欢皇宫,我愿意待在那。一旦出了那扇宫门,我就时时刻刻都想起小时候被汉人追杀的日子。我管萧明娥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只要在那承露殿里,我就能离那种任人鱼肉的日子远远的。”
白蕊衣悠悠吐出一口气,“你在潭州不可久留,趁早回去吧。”
倾心抚着冰冷的杯壁漫不经心道:“陛下担心裴卿几个在美面佛上面多事,吩咐我一道来看着他们。陶沉他们待多久,我就待多久。”
说到此处,倾心懒懒起身道:“我就住在东街的腾龙客栈,你若有事,可去那里找我。我知道姐姐难处,若非紧要关头,我是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倾心的身影随话音落定逐渐远去,白蕊衣细长的柳叶眉微凝,几丝不忍划过幽深的眼底,坠入深重的忧思当中。
日头不觉高悬头顶,潜蛟街上的喧闹声淡了些,冯阅仁手摇折扇,心不在焉跟在陶欢身后踱步。
“陶大小姐,这潜蛟街咱们都逛了一大圈了,你倒是想没想起来?”
“伯渊哥哥你别急……”陶欢咬下一口糖葫芦,声音闷闷地传来,“我这不是正在想嘛。”
冯阅仁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烦神之际,无意瞥见不远处一袭熟悉的身影从茶摊间缓缓走出。折扇送来阵阵清风,拂起记忆的帷帐,他狐疑的眸光在触到那日思夜想的面容时消散一空,来不及和陶欢招呼一声便跑上前去,一把拉住那抹紫色的纤影。
白蕊衣旋即回身,温婉的凤眸里透出几分迷蒙水色,潋滟更胜山涧清泉,故作惊诧的神色柔和又无辜,令人怜惜。
“蕊衣姑娘,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急促的喘息声还未平静下来,冯阅仁已兴奋不已地向她张口,“你还记不记得我?大理寺的冯阅仁!”
白蕊衣打量他一眼,眸光落在被他紧紧握住的手上,冯阅仁这才意识到什么似的,即刻松开了她。
白蕊衣微微一笑,“我当然记得冯大人,我去青州的彩船就是大人您送的。说起来,那条船我根本用不着,就卖了些银钱,今日正好还给大人。”
“不用不用,我能再见到你就够开心了!”冯阅仁手足无措地摆摆手,“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蕊衣眸光微动,浅笑道:“大人这一见面,就又要审我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近况……在哪里,好不好?”
白蕊衣瞧着冯阅仁这副三魂不见了七魄,势必要跟她叙旧到底的架势,便知他这回是不肯轻易放过她了。几息思忖,她长睫微颤两下,用极其自然的语气胡诌道:“我很好,和潭州一个做小本生意的老实人成了亲,方才上街来买菜,不想在这碰到冯大人。我还奇怪呢,大人您怎么会到了潭州来?”
“你成亲了?!”冯阅仁被这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惊得六神无主,神情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怎……怎么就……”
“大人脸色不太好,您没事吧?”白蕊衣柳眉微挑,明知故问地补他一刀。
“我没事……”冯阅仁欲哭无泪,捂着生疼的心哑声道,“潭州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如今是大理寺少卿,奉命前来按察。”
“那蕊衣就恭喜少卿大人了。”白蕊衣忍住心中的窃笑,佯装平静道,“少卿大人,我还要回去给夫君做饭,不能陪您久聊,先告辞了。”
冯阅仁麻木地立在原处,看着白蕊衣身影逐渐淹没在人群中,满目惆怅,兀自嗟叹。
“苍天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陶欢不知何时立在他身旁,抱着手里tຊ的糖饼咬了一口,“人都走了,看也看不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你不会……都看见了吧?”
冯阅仁瞥了一眼陶欢,她一脸无辜地嚼着糖饼,把头一点,“看见了,这个漂亮姑娘把你给甩了。”
虽然此话每一个字都是事实,无从可辩,但从陶欢口中那般风轻云淡地说出来,似是狠狠给了冯阅仁二次重创,令他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南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