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初中以来,黎想最常听到的一句话便是 - 初二是人生的分水岭。
这一年,班上同学们重新划分成两大派系:「学习苗子」和「不学无术」。大家互相瞧不上,自动划出楚河汉界 - 学习好的坐前排,课下讨论的都是数学物理题、单元测验和竞赛。学习差的坐在后半截,上课睡觉、吃零食、打扑克,唯一守的规矩是不干扰课堂秩序。
班上女生们打扮得愈发花枝招展,几乎人手一件森马、美特斯邦威的当季新款。她们开始试着挑染,不敢太过招摇,只能偷偷染一些保守的颜色;还会抹浅色口红和指甲油,聊的都是当下最热门的偶像剧、歌手和明星。
黎想坐在第二排,依旧穿着她的背带裤、卡通衬衫,别着幼稚的水果发卡。她每天做作业到十点,倒床就睡,睁眼后胡乱洗把脸便出门上学。每逢周末则更为忙碌:既要完成作业,还得和陆安屿去秘密基地放松看闲书。
一切看上去和初一变化不大,却又有了些细微的转变。
班上的男女生们不再视彼此为瘟神,避之不及;课后反而爱凑一起打打闹闹,甚至窝在角落,贴到耳边说悄悄话。有好几次放学,黎想都在公厕附近的小路上,见到班上同学手牵着手。走着走着,男生旁若无人地伸出胳膊,揽女生入怀,还在人脑门处ber了一口。
她心生怪异,看得似懂非懂,再结合电视剧里的捂眼片段,慢慢琢磨出些门道。她莫名厌恶异性间的亲密,「性羞耻」的种子随着日常家人和老师的教导,悄然植根于她的潜意识,让她对早恋嗤之以鼻。
她不愿费心思研究情爱,也视学校附近书摊出租的言情小说为「不正经书刊」;每次路过时都目不斜视,生怕瞧见露骨话风或直抒胸臆的标题,脏了眼。
对黎想来说,「好学生」的称号是一个枷锁,更是层层的心理约束。
可哪怕她再怎么控制思想,也无法忽视身体发育带来的变化。她胸部的胀痛愈发明显,从内而外的针扎感竟激出两个弹力十足的小山丘,直挺挺的,存在感极强。她不得不穿内衣遮掩凸起,也会在日常活动中下意识护胸。
很快,她的文具盒和书包夹层开始出现些奇奇怪怪的纸条,字迹潦草,内容单一:「黎想,我喜欢你。」
奇怪了,黎想左看右看,目光落在同桌丁宁身上:“你写的?”
丁宁正埋头奋笔疾书,“什么?”
黎想挪近些,举着纸条晃了晃,“我问,是你写的吗?”
丁宁没抬头,只用书脊推了推她手肘:“你越三八线了。”他面颊的红晕一路染到耳后根,落笔时力度格外重,有好几下都刮破了作业本。过了几分钟,他突然重重地放下笔,大义凛然地承认:“是我写的。”
“哦。”黎想将纸条叠好放置在他的桌角:“知道了。”
她没有处理类似事情的经验,也不明白对方的出发点和动机,更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回复。她百思不得其解:丁宁怎么会喜欢她?喜欢她什么?她和丁宁同桌快两年了,和他说的话还不如和小区流浪猫说得多。
丁宁不断转着笔,不满她的平静:“没了?”
黎想从抽屉里翻出厚厚的数学习题本,侧过头:“我还应该说什么?”她瞪着大眼,饱满弹滑的脸蛋上有一个蚊子叮的包,晕染了一小片白皙。她淡定如常,搬出薛文倩近日时常嘱咐的说辞:“我们还是小孩子,应该以学业为准。”
丁宁完全没听进去,“你呢?你喜欢我吗?”
黎想被问住,合上书,又因为害臊压低了声音:“哪种喜欢?”
“想亲近的那种喜欢。”他说得露骨。青春期的男生在性方面颇为早熟,没少偷看些片子,平日聊天也避不开这些话题。生怕黎想听不懂,又补充道:“想亲,想抱。”
黎想脸一红,无力招架对方的直白,内心同时滋生厌恶之情。她下意识挪动座位,“没有。”
丁宁瞬间丧了气,却又很快振作:“你喜欢学习好的?我学习不够好?”
“...”
他笃定此刻的沉默是变相的默认,“行,我下次争取考前三。”
黎想有些烦,只觉说多错多。她放学前仔细检查了书包所有口袋以及帽子、笔袋,确保不会有任何漏网之鱼的小纸条。
丁宁的表白意外拨动了她迟来的少女心事。
哪怕她再佯装无事,脑海却总时不时自动回放丁宁的那几句话:“黎想,我喜欢你。”“想亲,想抱。”
她头埋进枕头,面颊又一次起了羞赧反应。她仔细回想丁宁的长相:单眼皮、薄嘴唇、高鼻梁,皮肤还挺白,个子也算高...篮球打得不错。可是...一个tຊ念头冒得无声无息:他没有陆安屿看着舒服。
她跳下床,翻出书桌抽屉里的手机 - 黎康明淘汰下来的旧款,诺基亚N80。她心疼一毛钱一条的信息费,编辑了一条长信息:
【陆安屿,你在忙吗?我遇到了一点问题,想咨询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陪我聊聊?最好见面聊,因为电话费很贵。这周末去书店聊也可以,老时间,我在我妈店里等你。】
没一会儿,诺基亚经典铃声响起,吓得黎想惊呼出声。
“你打电话做什么?”黎想反手锁上门,重新钻进了被窝。
“不是你说要陪你聊天?”电波里陆安屿的声音和素日听到的不太一样,没那么刺了,更加柔和些。他倒一副光明正大的做派,甚至在电话那头和陆昌勇提了一嘴:“我在跟黎想打电话。”
黎想无端心虚,将被子掖得更严实点:“你还跟你爸说!”
“怎么了?”陆安屿进了房间,合上门,声音显得更加空旷:“说吧,什么事?数学还是物理题?”
“不是。”黎想难以启齿:“算了,我不问了。”
“...”,陆安屿胃口被吊得十足,岂能让她临阵脱逃,忙不迭喊:“你快说啊!不然我现在就打车去你家楼下喊你。”
“...额...你有喜欢的人吗?”黎想嫌这个问题过于烫嘴,在喉咙眼里快速咕隆完。
“什么?”
黎想换了个问法:“你们班有早恋的人吗?”
陆安屿这下明白了:“有啊。”他没特意留心过这些,只是青春期时的情窦初开多半张扬高调,大家都跟火眼金睛似的:谁和谁在一起了,不消三天便能传得人尽皆知。
“啊?一中人还早恋啊。”学习好的人怎么可以谈恋爱?
陆安屿不理解这个逻辑:“一中人也是人,又不是神仙。”
“不会耽误学习吗?”
“不会吧,我看他们学习都挺好的。”陆安屿今日有问必答,心里嘀咕着黎想又在犯什么抽,不好好看她的童话书,竟然研究起早恋来了。
黎想若有所思,叹了口气:“丁宁说他喜欢我。”
“什么?!”陆安屿以为听错,在他印象中,丁宁就是个十几岁还不忘划三八线和女生保持距离的呆子。他坐直了身体,一板一眼地追问细节:“他和你说的?”
“嗯。”
“写纸条?”
“嗯,也当面说了。”
“然后呢?”
黎想努努嘴:“然后问我喜欢不喜欢他。”
陆安屿心脏莫名突突跳了两下:“你怎么回答的?”他不自觉捏紧话筒,耳朵贴得更近些,生怕错过黎想的回答。
“我没回答。”黎想声音小小的,“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是什么屁话!陆安屿无端烦躁:“喜欢就跟人说喜欢,不喜欢就说不喜欢,有什么好纠结的?你吊着人玩呢?”
黎想不作声,思忖半晌后:“那就是不喜欢吧。”她不假思索:“我不喜欢和他玩,和他不熟。我喜欢和你玩,和你更熟。”
最后一句话铿锵有力,强势拂去了陆安屿心头的毛躁。他轻声笑笑,得意地将腿架到桌子上:“那当然了,我们俩都认识好多年了。”
其实满打满算不过才三年,或许因为两个人相识于校外,只能靠周末见缝插针地凑在一起玩耍,衬得相聚的日子更加弥足珍贵。
“哎,陆安屿,我觉得我有病。”
她的话没头没尾,砸得陆安屿莫名其妙:“又怎么了?”
“丁宁跟我表白的时候,我觉得他好恶心...”,她嫌弃地“啧啧”两声,“说不上来,总觉得他不太正经,不像是好人。”
“他的确不正经,也不是好人。”陆安屿直接下了结论,“平时少和他玩。”
“嗯嗯嗯。”黎想点点头:“我得睡觉了,你记得帮我保密。”
她挂了电话,这几日心中因丁宁掀起的小浪花转眼被陆安屿彻底抚平。还是陆安屿好啊,从不会有这些龌龊的想法,也不会胆大包天当面和她说一些虎狼之词。
她美滋滋躺下,找了个最舒服的睡姿,怀里搂着她最爱的大熊,快速进入了梦乡。
梦里阳光猛烈,刺得她不得不睁开眼。她环顾四周,周遭安安静静的,老板正扑在吧台上打盹,传出有节奏的鼾声;而陆安屿站在几步之遥的位置,快速翻着杂志。
她懵懂地站起身,走到陆安屿身边,“我怎么到这来了?”
陆安屿低头睨她,顺手撩起她颈边的碎发,忍不住吐槽:“你怎么睡得头发乱七八糟的。”
黎想烦闷地叹口气,转身朝外走,疑惑不解:她不是在睡觉吗?怎么好好跑到书店来了?
她大步绕到书店附近的小道,打算抄近路去公交车站 - 作业还没写完,第二天还有一场英语随堂测验,得赶紧回家复习。
陆安屿走在她右手侧,出奇地沉默不语;他走走停停,终叫住黎想:“我有话和你说。”他眼神闪躲,举止也没了往日的自信,“你先别着急回家。”
黎想站在原地,煞有其事地抱紧双臂:“说吧。”
陆安屿连着深呼好几口气,方肯抬头直视她眼睛:“黎想,我喜欢你。”
黎想心跳漏了好几拍,嘴张成了O型,随即又觉得哪不对劲:这话不应该是丁宁说的吗?怎么变成陆安屿了?
接下来发生的和记忆中截然不同。
陆安屿并没逼她答复,也没追着抒怀情意。他试探性张开双臂,一寸一寸靠近黎想,直至二人的胸膛彻底贴到一起,能清晰感知彼此的呼吸起伏。他慢慢收紧胳膊,缓缓扭过头,唇在她面颊轻碰一下便很快撤离,声音轻飘飘的:“是想抱、想亲的那种喜欢。”
黎想大脑一片空白,任由他抱了好半天,突然猛地一推:“臭流氓!”
梦外的黎想推开了怀里的大熊,忿忿不平。她睁开眼睛,意识到不过是场梦。她翻了个身,手背贴了贴发烫的面颊,隐隐纳闷:为什么陆安屿在梦里和她表白的时候,她一点都不觉得他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