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思嘉的鞋底碰到了石头,小声问道:“他为什么喝酒?”
杨暄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心情不好就会喝酒。”
“他有什么心情不好的事情吗?”
“太多了,”杨暄嘲讽一般弯下唇角,“今天是因为修车没赚到钱,因为我和姥姥回家太晚,没人给他做饭。”
“可是你和tຊ四奶奶今天都在地里干活。”
杨暄又不说话了,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尤思嘉又问:“那你吃晚饭了吗?”
他摇摇头,说自己不饿。
“你先走吧,”杨暄说,“我想继续坐一会儿。”
尤思嘉跳下石凳,一步三回头,慢慢地走回家了。
一直躺着的大黄突然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杂草,杨暄垂下手摸摸它的脑袋,它又重新蜷缩了下去。
尤思嘉没过两分钟又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她掏了掏自己的口袋,神神秘秘地把东西往他手里塞。
杨暄低头一看,是彩色塑料纸裹的糖果。
尤思嘉声音小小的:“你偷偷拿着,这是我姐之前……呃,她送我的。”
说完又把一个玻璃瓶子摆在他面前,撂下一句“这个送给你玩”,紧接着转身跑开了。
还是之前装汽水的玻璃瓶子。
杨暄拎起来晃了一晃,瞧见瓶底里养着的海洋宝宝在水中上下漂浮游荡,像一粒粒圆滚滚的珠宝。
院子内乒乒乓乓的声音重新起来,浑厚的怒骂压住呜咽,姥姥的哭声就拉成破碎长长的一道:“这日子过得有什么盼头……”
他坐在墙角,这话飘过来,一字一句听得清楚,像在心上缝了一圈绵密的针脚。
杨暄握着玻璃瓶,控制不住地想起今天那人的话,还有他脸上的神情。
那人只帮他撒了一道种,却说了一堆的话。
他说他姓陆,边说边拿着小树枝在地里划出了痕迹,名字是新民两个字。
陆新民有手机。巴掌大小,按键精巧。他在地头接了一个电话,是一个男孩打来的。他挂掉后,聊起了自己的孙子,说他这些天跟着学校去了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研学。陆新民还说,他是这两年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孙子在这里,打听了一圈,决定自己先来单独看看他。陆新民夸他勤劳能干,比起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他更像他年轻时候的自己。
他最后说,只要是他愿意,他就能带他过另外一种日子。
杨暄睡不着的时候,就在想,原来的日子是哪种日子?
上学放学,帮姥姥干活做饭。说来也奇怪,如果日子有几天变得清闲安生,他就开始提心吊胆,觉得这几天像是偷来的,等姥爷喝了酒,拳头落在他身上,一颗心才能奇异地放在肚子里。
鸡飞狗跳的日子还是要慢悠悠地过,杨暄骑着车带着尤思嘉上下学,她在后面坐着的时候越来越不老实,会折了野花别在他耳后,晃荡着两条腿哼着他听不懂的歌。
播完种子后下了几场雨,玉米一日一日茁壮成长,他载着尤思嘉晃悠悠地经过青纱帐一般的玉米地,时不时想起陆新民的话。他这才意识到,原来陆新民那时不仅洒了玉米种,还在他心里播下了不安晃动的意念。
他从未讲过遇到陆新民的事情,关于“妈妈”的话题,在姥姥姥爷那里是一个不能提的禁忌。
但陆新民不再出现了,漫长的暑假却如期而至。
12
暑气蒸腾,大黄白日里一动也不动,只耷拉着脑袋趴在树荫底下吐着舌头,而尤思嘉则穿着短袖短裤,膝盖和手肘上挂着新彩,每天都晃悠悠地过来找杨暄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