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凡没想到自己和徐暮竟还能偶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了声“徐经理好”。
老板把徐暮点的饭菜端上来,她自如地拿起勺子喝了口汤头,“我也是来香港出差的,都是打工人,不用这么拘谨。”
赫氏收购了领潮资本,她来香港应该就是处理这边的业务。
“徐经理经常来这家店吗?”
“是,这家小店已经开了五十多年了,一代人传一代人,能一直延续一个味道,不容易。”
田凡没想到自己随意走入的一家小店就这么给力,吃着碗里的食物心里更满意了许多。
“你还没说怎么自己出来吃饭了?”
徐暮再次询问,田凡也就如实相告,“我对香港不熟,骆总有许特助陪着,就放我来走走逛逛。”
徐暮吃着食物没有再继续这一话题,转而同田凡聊起了自己刚来香港时的见闻和趣事。
她是个来自农村的孩子,工作后第一次来香港,错综复杂的大楼搞得她头晕。有一回她中途出去了洗手间就找不到会议室的路,手机放在会议室没拿,问路过的小姐姐一口的粤语还听不懂,搞得她差点哭出来。
“好在当时一同实习的前辈找到了我,这才避免了被带教律师责骂。”
田凡可太理解在领导面前那种谨小慎微地心情,听到这段经历仍是为徐暮捏了把汗。
“幸好这个前辈够细心。”
徐暮夹起小菜清清口,“他就是骆以谦。”
田凡左手拿勺右手拿筷,就这么愣住。任谁也想不到骆总和徐暮之间竟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她更想不通徐暮对自己如此坦诚的原因是什么。脑子里一片混乱,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徐暮把筷子放在桌上,拿了纸巾擦擦嘴。
“骆总虽然看起来严厉,但对于欣赏的人会很照顾。”
这样的话白天许彻也同她讲过,“我只是暂时到总公司帮忙,抽调结束后就要回去了。”
“事在人为。”徐暮的话里处处透着老成,田凡看着她的眼睛,那种淡然仿佛一个走过很多路的老者。
“很多事情都不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往前走的过程中就会遇到新的选择和想法。有时候,也需要抛下过去才能有新的收获。”
徐暮拿出名片,“我觉得和你很投缘,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我。”
田凡起身接过,同徐暮道别。她没明白徐暮这番话的意思,也不觉得能有什么事情能同这样的大佬们有联系,但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竟是自己来到西城后相处最舒服的上级人士。
赫敏菲在公寓里睡了整整一天,醒来看看手机,没有消息,也没有电话。洗了澡,挑了件乳白色的连衣裙,画上淡妆才去车库开了车往赫家老宅去。
她太了解奶奶了,越是平静,背后的风雨就越汹涌。
进到书房,管家添好茶便关上门离开。赫老太太放下手里的平板,把老花镜摘下,示意孙女落座。
“想好怎么解释了?”
赫敏菲端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这件事,我的确做的欠妥。”
“骆以谦和祁远都跟着一起去了,但你还是要用这样的手段确保你一定能赢,说明你还是没有学会如何去和你的合作者相处。”
当初送赫敏菲出国,就是因为她性格太过好胜,希望她能够学学艺术远离商业竞争,想要成为一个好的经营者,首先就要懂得如何经营自己的生活。虽然现在的赫敏菲看起来没有以往那么锋芒毕露,但是内里仍旧没能明白信任和合作的意义。
“我会为你解释,就说你能力还不够还需要锻炼。下周就回法国吧,在那边的分公司学习几年。”
赫老太太声音不高,但却掷地有声。赫敏菲双手不自然地蜷缩起来,她已经被放逐这么久,现在刚有起色又要赶她走,内心的委屈和苦闷抑制不住地上涌。
“我只是收购了一家小公司,赫氏这么大的产业,他们为什么就盯着这么一见小事呢?”
“小事?”赫老太太的目光犀利地扫来,“金融投资行业有多敏感你不清楚?赫氏在投行这些年已经足够风光了,领潮资本刚刚在香港拿下的项目吸引了业界不少人的注意,你在这个时候收购,就是授人以柄。”
“我们这么努力就是为了能享受自由的权利,为什么您就这么在乎别人说什么呢?”
“你以为你享有的权利都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是命运赐予你的福报,让你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你才有自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有得就要有失,保持谦逊才能走得更远。”
赫敏菲最不愿听到的就是这些话,每当她为了自己赢得的成绩而高兴时,奶奶就会提醒她这句话,仿佛自己获得的一切都要归功于命运的给予。
“赫氏到今天的地位已不会被轻易击溃,可您还是这样战战兢兢,到底有什么让您这么担心?”
“因为士农工商!”
赫敏菲激动地情绪顷刻冷了下来,这一路她都以为奶奶恼怒的是自己对她权利地挑衅,她以为只要自己诚恳道歉让奶奶息了怒火就能了结。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自己的行为令外界产生了一个错误的认知——垄断。
那个男人早就看到问题的本质,所以才会坦然提出那样卑鄙地条件。
“既然明白了,这周就把该交接的事情处理好吧。”
赫老太太就这么一个孙女,整个集团最终都会交到她的手上,她并不留恋所谓地权利,但是她不能看着这孩子将自己的前程搭进去。
摸摸赫敏菲有些憔悴地脸,赫老太太起身,上了年纪血压总是不稳,她需要吃药了。
“奶奶,我不是决策失误。”
赫老太太转身朝向孙女,赫敏菲看向满头白发的老人。
“我恋爱了。”
骆以谦和 Jerome 吃完饭,处理完项目心情也总算能够彻底松懈,两个人伴着街景缓缓地散起步。
香港还是这样,繁华里透着拥挤,各式各色的人在里面穿梭,谁也不在乎谁的过去,谁也不了解谁的现在,大家想得到的只有未来。可兜兜转转,大家都得到自己想要的未来了吗?
“我下午和田凡聊了聊,你还是那么慧眼如炬啊!”
许彻开口拉回了骆以谦的思绪,“她有能力的,只是没有什么企图心。如果有什么事情激发到她,会有所成就的。”
“别人都是有野心没有引路人,你这是伯乐上赶着投喂。人的际遇,也是种机遇。”
骆以谦解开西装外套的纽扣,调笑身边的老伙计,“今天感慨这么多,想说什么就直接点。”
“你真的不到算再同 Jerome 说说?”
“说什么?”
许彻有些心急,表情严肃起来,“他对这次假新闻的处理方式,你真的认可?”
“看来你不认可他将问题解决在内部的做法。”
骆以谦的反映很平静,但许彻明白他并不是冷漠,“你是已经想好如何应对了吧?”
“Jerome 的性格你也知道,不喜欢别人对他的管理提太多要求,现在同他说他不会听的。倒不如等到团队出问题的时候,再出面帮他留住。”
许彻的想法一直都是将事情处理在前头,不愿意看到事情变坏。骆以谦提醒了他,比起预知风险能够处理糟糕后果的能力,有时更为重要。
两个人一路散步回到酒店,迎面走来的一个女人比他们早一步推开门。
“小柚?”
许彻看清女人扭来的脸,低声向骆以谦说道,“她就是徐暮,领潮资本的徐暮。”
“什么时候开始喝茶了?你以前半夜吃宵夜都喝黑咖啡。”
徐暮和骆以谦坐在酒店前的小店,营业到凌晨的店里客人来来往往,人不多,却也正好没有让久别相遇的两个人感到尴尬。
“现在不比年轻时候,喝几杯咖啡还是能倒头就睡。”
骆以谦看着面前的徐暮,脑海里想到的是当年那个努力付出,一心要靠自己本事在城市立足的姑娘。现在她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自己应该是祝贺她的。
“那时候你哭着离开和我们断了联系,没想到会在投行相见。”
徐暮低头一笑,被曾经的熟人提起以前的事情,总有些羞怯。
“其实几年前就有要转行的想法了,只是为了当初那句‘我一定要证明给你们看’才坚持到成为合伙人。不过,那已经不是我想要的了。”
骆以谦端起茶喝了几口,老式茶杯在他手里和这身名贵西装不是那么相称,但此刻他却也不愿放下,因为他不知面对徐暮该说些什么。
“当初只有你跑出来拉住我,还给我工作机会。今天,总算能够和你说上这句‘谢谢’。”
能够坦然说出口的事情,那便已经不再是一种隔阂。
骆以谦放下茶杯,轻轻摇摇头,“善良也需要能力,当时只有我有能力帮你。但你真是有骨气,我现在还记得你拒绝的样子,感觉被你再多看一秒都会被那股怒气燃烧掉。”
两个人都笑出声来,为了曾经的年轻气盛,也为了现在的沉着。
“怎么想到改名了?觉得‘徐小柚’这个名字不好?”
徐小柚,这是徐暮出生时她爷爷指着屋后那颗柚子树给她取的名字,没什么意义。有一次她在暴雨中奔回出租屋,狼狈不堪的望着墙上那一小块儿被栅栏挡着的窗口,她决定要自己给自己活出意义。
“就是想起个自己喜欢的名字。‘暮’,暮光的‘暮’。朝阳已经错过了,能拥有暮光也是一种美。”
田凡从外面回来,就看到骆以谦和徐暮并肩站在电梯口。徐暮发现了提着伴手礼的田凡,朝她打招呼。
“你们认识?”骆以谦的话问向徐暮,眼睛却看向田凡。
田凡躲避式地看向徐暮,好在徐暮及时开口,“当时决定要做 GND 的项目,我对你们的团队稍微研究了一下。”
心知肚明地事没必要藏着掖着,坦然些对彼此以后的相处才更方便。
三个人一同上了电梯,徐暮居住的楼层先到。狭小地空间只剩下田凡和骆以谦,她规矩地站在上司身后,期待着赶紧回去。
“艾科技对这次假新闻的处理方式,你有什么看法?”
骆总怎么和许特助一样,都喜欢考验自己呢。
“安抚一下技术团队或许比现在的处理方式更好。”
“你觉得应该劝劝 Jerome?”
田凡思索起会议中 Jerome 频频打断下属汇报的样子,“现在说,Jerome 恐怕也不会听。等到团队真的出现分歧,再出面帮他们调和,也是双方重新建立信任的一个契机。”
骆以谦侧身看向田凡,突然轻轻一笑。
“好好休息。”
或许,这次他伸出的手,会有人愿意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