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柱在季泽的安抚下好歹没有真的动手, 不然他们还真的会成为众矢之的。
否则县试时在县衙门口闹事,不被官差抓起来打几个板子是绝非过不去的,若是县官不予以惩戒, 给了某些人胆子, 说不得这些人还敢上衙门里找事情。
第一场考试结束, 林立学垂着头沮丧地出了考场, 又跟着季泽他们沮丧地回了客栈。
他心情不好,他们也就没告诉他方才在外面发生的事情,因为林立学那垂头丧气的样子一看就是没有考好的。
季泽难得见他露出这副表情, 正想着是不是要安慰他一番, 结果一回到房间那小子立马又生龙活虎了起来。
“爹,给我来两个大肉包子!你不知道在号舍里考试有多难挨,那地儿实在是太小了,儿子躺在木板床上觉都没睡好……”林立学一屁股坐到凳子上, 大声吩咐道。
林大柱本来就想打人,听儿子这么一说, 立马气急败坏挽起袖子,猛地一巴掌拍在了他肩膀上,“你说啥?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你在考场上睡觉!?”
“嗷——”
林立学显然没预料到他爹的动作, 顿时被打得惨叫出声。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道:“爹, 您还是我的亲爹吗!?”
林大柱气愤不已, 见他丝毫没有要悔改的样子, 又是一巴掌打了下去。
“轻点儿!爹, 你打轻点儿啊!”
林立学捂着被打的地方眼冒泪花,委屈地呐喊, “人家阿泽考完试回来就有姜汤喝,有肉吃,我呢!?我不考了!我再也不考了!好不容易才把题做完,睡会儿觉都不行了吗?你怎么知道阿泽也没睡觉!?”
林大柱刚想说你能和狗娃子比?忽然听到儿子说题是做完了的,赶忙放下手,不太信任地问道:“你真是做完题才睡的?”
林立学头一扭,不理人。
瞧见他这副模样,林大柱猜测可能是真的做完了题,于是他继续问道:“你觉得能中不?”
“我咋知道。”林立学撇撇嘴,他爹整天除了会打他,还会做啥?
看看别人家的爹是怎么对自家儿子的,也不学一学。
林大柱一噎,暗道臭小子,还敢给当爹的甩脸子,他铁青着脸,转过身气愤地背着手出了门。
季泽就住在林立学他们房间旁边,对方嚎叫的声音他自然能够听到,不过听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在号舍里待了一整天,身体有些疲累,他喝了一碗姜汤,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倒头就睡。
县试虽然考五场,但却不是每天都连着考的,而是考完一场便休息一日,且在休息的这一日里会公布前一场的考试结果,只有通过了的考生才能参加下一场的考试。
第一场考完的第二日,季泽还在床上闷头睡大觉,突然房间的门“砰”的一声被人给推开,吓得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忙转头警惕地大声道:“谁!?是谁!?”
“狗娃子你中了!你是第一名!爹看了你的座位号,仔细对了三遍!一定没错的!”
季大根红光满面地推开门进来,激动地跑到季泽床边双手握住他的肩膀,摇着他兴奋地喊道:“儿子,你中了!你中了!”
他当了三十几年的泥腿子,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亲生的儿子能有这等出息,竟然在几百人中考了个第一名回来!
他真是太骄傲了,他的儿子有出息了,这可是他亲生的儿子啊,是他生出来的!
季泽被晃得眼冒金星,他爹的力气也太大了吧。
但是听到季大根的话,他也不自觉地扬了扬唇角,“爹,你别摇我了,儿子听到了。”
不过一会儿,季泽便平静下来,对他爹道:“这还只是第一场而已,后面还有四场呢,就算这四场过了,还有府试,院试,待这些都中了儿子才是秀才。”
季大根双眼亮得吓人,“爹知道,爹就是高兴!”
之前老族长说的对,他家儿子果然是读书的料。
林立学也考过了这一场,虽然名次比较靠后,他爹也兴奋极了,说这么几年的束脩没有白交,就是考过第一场他也满足不留遗憾了,一点没把自家儿子的想法放在眼中。
发案后第二日,便要进行第二场考试了,这第二场为招覆,又名初覆。
进入考场前,与第一场一样,必须先由衙役搜过身后才能进场。
这一场考的是墨义,也就是围绕经义及注释所出的简单问答题,墨义答题的格式较为固定,要以“对”开始,以“谨对”结束。
如考试题目是:“‘作者七人矣。’请以七人之名对。”
这句话出自《论语》,考生要知道这里的七人,是指古代的七位隐逸之士,即长沮、桀溺、丈人、石门、荷蕢、仪封人、楚狂接與。
所以标准答案就是:“对:七人:长沮、桀溺、丈人、石门、荷蕢、仪封人、楚狂接與也。谨对。”
若是考生不知道答案,就答“对:未审。”
因为墨义考察的也是记忆能力,比较简单,所以只要熟读五经就能考中。
季泽在这一场照样拿了第一,到了第三场的经义时,他才有些拿不准了。尽管进场前,曾远之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要用心答题。
因此季泽每做一道题,都要告诉自己,一定要惟“圣贤书”是尊,“圣贤书”说什么都是对的。
到最后,他终于不负所望拿了个第一。
第四场考的是策问,这种题季泽比较擅长,倒不用担心。
本场考试共有五道策问题,每一道都以“问”字来开头,然后给你一段材料,阅读后回答问题,或者写出自己的见解。
比方说第一题就是,问:“周天子之田方千里,号称万乘,万乘之马皆具,又有十二闲之马,而六卿三百六十官,必皆各有车马,车马岂不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其牧养之地又几何,而能容马若是之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马之法又如何?今天下广矣,常患无马,岂古之善养马而今不善乎?宜有说以对也。”[1]
季泽觉得这题虽然看似中规中矩,涉及到的也是很普通的朝廷缺乏良马的问题,但其实这其中包含了不少学问。因为考生要回答这道策问的话,不但需要对马政有切实见解,也要掌握一定的算术、几何与养马等的知识。
而季泽恰好比较擅长数学,且他如今看过的课外书多,对畜牧业也有几分了解,此题难不倒他。
第二道题是,问:“古者纠邦禁以叙六典,因天讨而作五刑,所以申严国章,明慎时宪……折衷之理,愿闻嘉言。”[2]
季泽提笔,对:“夫民弊于末,心作乎争,德不可以独行也,辅之者其刑法乎……故谓不赦者良医之针石,赦者奔马之委辔,质斯言也,不其然乎!谨对。”[3]
五道策问题做完,季泽竟然出了不少汗,不是题难,而是回答这种问题需要时刻小心谨慎。
文章中千万不能出现本朝的讳字,特别是与皇帝名字同音的字一定不能往试卷上面写,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脑袋了。
比如说写到“上帝”,“神明”时要抬几格,“皇帝”与“朝廷”也都要抬几格等等,这些都要注意。
季泽可不想考个试,连命也丢了,那他还不如回去种田。
没有任何意外,这一场他也顺利通过了。不过,可惜的是,林立学到了第四场便被淘汰了,不能参加最后一场的诗赋。
但他好像也没怎么伤心,照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季泽最有信心的就是诗赋这一场,他平时闲来无事将与春夏秋冬,风雪雷雨,花草鸟兽有关的诗都作过好几首,还给曾远之点评之后修改过的。
倘若他运气好,也许能将“存货”拿出来用。
最后一场主要考一诗一赋,另外还有一道算术题。
诗赋讲究文辞华美,音韵和谐,诗歌要对仗工稳,赋要骈骊顿挫。
而本朝文人原本就十分看重诗赋,一首有灵气的诗若是能得考官看中,能为考生加分不少,像在唐朝,便是以诗赋取士。
季泽期待地看了看考题,却没想是让他以“泪水”为题作一首五言律诗,看到题目的他实在有些无语。
莫不是这考官最近心情不好,又不知如何表达,想让考生们陪他一起吟诗作对?
五言律诗[4]全篇共八句,每句五个字,有仄起、平起两种形式,需要注重对偶和平仄。而这些是从骈体文中借鉴过来的,骈体文又是由楚辞到汉赋而产生,因此,五律也可以说是五古和骈体文嫁接的产物了。
季泽想了想,决定作一首与父母养育之恩有关的律诗,通过这个主旨从侧面描写“泪水”。
既然顾县令不喜华而不实的文章,那么也定不会喜欢同样的诗赋。
选好作诗的方向后他先在稿纸上打了个草稿,然后修修改改,又加以润色了一番,再以他的标准看着满意了才停止继续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