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蓉来见她,是想打听二房的事。
“姨娘,公主和老爷到底出了什么事?”卢蓉在床榻边坐下,只是没离得很近,显得有些疏远,“你没有旁的人派去打探打探吗?真的一点消息也不知晓?”
琴姨娘并没有察觉到她此刻的疏离,原先哭着还在害怕,在听到卢蓉问这句话时,一下子僵了僵。
随后低下头去,似乎犹豫着什么,也不说话。
见状,卢蓉猜测她似乎有事瞒着,便伸手握住她的手:“姑母,当初是您接我住在这谢府里的。若没有您,我现下还在那乡下地方住着。”
她安抚着,又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开口道:“您是我的恩人,我们二人是绑在一块的,您若有什么知道的,就尽管告诉我,若我有能帮得上忙的,便是豁出性命去,也要帮衬姑母的!”
琴姨娘小心翼翼抬起头,卢蓉又鼓励般靠近了一些:“姑母,您知道什么,就赶紧告诉我吧。”
手上温热从这边传递到那边,两人的手被彼此的满腔情绪包裹着。
琴姨娘终是红了眼眶,落下几滴泪来。她被卢蓉几句话说服,便不再打算继续隐瞒下去:“蓉儿,老爷那是出了大事了!”
“到底怎么了?”卢蓉愣住,不过这也在意料之内。
“你二姑舅那个亲戚,实则不是在宫里当差,而是在大理寺。听大理寺的人说,老爷牵扯进了公主的谋反案……”
说这话的时候,琴姨娘战战兢兢,身子还在颤抖,声音很轻很浅,唯恐被旁人听了去。
谋反?昀湘公主?
卢蓉瞠目结舌,手上力道不经意间加重:“这怎么可能?”
琴姨娘流下眼泪来:“是真的……他们一直在查公主与景王的联系,一旦查证,公主便是参与了景王的谋反,我们老爷又怎能逃脱得了!唉,这可如何是好……”
景王陈元景?
当今圣上的第六子,三年前徙封景王,任景州都督的那位?
他什么时候谋的反?
卢蓉狐疑:“景王谋反了?”
“我、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三个月前,宫中突然出了大事。除了夫人……昀湘公主以外,还有薛家那位静安公主的儿子,全部都牵扯进了里头,许多人已经被处斩了!宫里娘娘也死了两个。”琴姨娘回答道。
卢蓉整个人都愣住了:这些事情,她竟然全然不知!
甚至半点风声都不曾听到过!
在她死去的这三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琴姨娘说到这里,又有些害怕起来,她猛地拉住卢蓉的手,压低声音道:“如今老爷被关进了大理寺,谢府恐怕要完了,我们……我们还是得尽早为自己打算。”
卢蓉却不这么认为,谢府二房出了这么大的事,若真牵扯上谋反,大房又怎能独善其身。
可为什么崔老夫人却完全不担心,反而有时间料理二房的姨娘?
恐怕崔老夫人知道些什么内里的事!
想到这里,卢蓉拍拍琴姨娘的手,安慰道:“姑母,许是那大理寺的人胡言乱语,若老爷真参与谋反,为何三个月前不处理,偏偏前几日才拿了他去,其中定有隐情……或许是公主又寻了大房麻烦,圣上一怒之下给公主与老爷一个教训。”
昀湘公主骄横,这是人尽皆知的。
当初,谢玄临在世时昀湘公主几次密谋废黜他的爵位;如今谢玄临一死,爵位继承她定是又要夺一夺,或二房所犯之事ʝʂɠ是因这事而起!
但这也只是卢蓉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总觉得……事情并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
琴姨娘本就是听风是雨的人,被卢蓉几句安慰,竟也信以为真,平静了不少。
她又回想起卢蓉求了二爷救她一事,有些担心,又有些好奇:“蓉儿,你与二爷……”
卢蓉轻咳一声,解释道:“二爷为人仁厚,听说了琴姨娘之事,便出手相救了。”
“我知你心中对二爷十分仰慕,他是不是也对你……”琴姨娘说到后面,渐渐没了声,眼睛却紧紧望着她,似要八卦出点什么。
“真没有。”卢蓉无奈道。
她是真的不想揽娇蓉蓉那烂摊子,便起身行了个礼,说道:“姑母,你早些休息吧,别想旁的事,我就先行回去了。”
琴姨娘却拉住了她:“蓉儿,若谢府真能安然无恙,那二爷的院子可是个好去处,他若肯收你入房为妾,日后你便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卢蓉:“……”
琴姨娘见她不语,还以为她在害羞,便又细细说了入谢卿白房里的好处。
“在谢府里,你那二爷算是府上最温和之人,待下人都不曾苛责,逢年过节也会有些好头分给下人。你若嫁给他能当上个姨娘,日后定然会过上好日子,不说荣华富贵,最起码的爱护、尊重和疼惜是少不了的。”
卢蓉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托词道:“姑母,我见惯了昀湘公主如何待你,又怎敢为人妾侍。”
话语是带刺儿了些,但道理二人都明白。
琴姨娘愣了下,眼眸暗淡些许,轻声回应:“夫人是公主,自然与我这等低贱之人不同,二爷日后若是有主母迎入府里,你只管俯首伺候,听话顺从便是。”
在她认为,卢蓉这般身份若能做个谢府二爷的侍妾,已经是极好的事情了。
末了,她又想到什么,疑惑了一下:“你不过来府上几个月,那几月里昀湘公主也未曾找我麻烦,你是怎么知她待我不好?”
卢蓉愣住,因为这些都是她还是卢蓉身份时知晓的。
“我,我也是听府上的人说的。”她随口解释,之后又赶紧转移话题,“先不说这事儿了,姑母受了这一遭,早些休息,我也还有些事儿得回去了。”
她说着,给琴姨娘倒了杯茶水,放在她床榻边,让她渴了能及时喝上。
琴姨娘原本还想说什么,卢蓉往后退,赶紧起身走人,生怕被絮叨。
经此一遭,卢蓉倒是发现这琴姨娘对娇蓉蓉确实不错,温柔又关照。虽是个拎不清事的,约莫没什么城府,和府上其他人还是有些不同的。
……
卢蓉离开琴姨娘院子后,并不打算即刻回绣绮院去。
她想弄清楚二房现在的情况,此事恐怕唯有崔老夫人才知晓些什么。但之前王嬷嬷说,崔夫人今日去上香了?
该如何从她那里得知消息,也是个需要头疼的问题。
卢蓉捏了捏眉心,忍下疲倦,立刻对身边的桃琴道:“你且去找人问问,崔老夫人去了何处上香。”
桃琴以为卢蓉又要作妖,着急忙慌地抱住她胳膊,急切说道:“姑娘,您忘了老夫人最不喜见你吗?你又何必眼巴巴贴上去。”
“还不快去!”卢蓉假装生气,瞪了她一眼。
“……是。”
桃琴拗不过,只得去。
等桃琴离开后,卢蓉闭了闭眼,倚靠在树干上,脸上难掩疲倦和苦恼。
这一日发生事情太多,她需要思考,思考如何脱离困境,如何解决眼前的难关,所有思绪都必须一条一条捋清楚。至少在这府邸里,二房发生的事并不像她之前所猜想想的那样简单。
她要重新整理一下思绪,先查清楚二房的情况,然后再重新规划日后的路。
她有多久没有这般考虑过未来了?
从前,她是卢家嫡女,从出生到出嫁,所有的一切都被限在了框中,规行矩步、安分守己,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恪守三从四德,谨记纲常礼节,顺从的听从卢家一切安排……她以为这样便可以顺顺当当过完一辈子,却不想在谢玄临死后,被谢凌风一杯毒酒赐死。
如今重生成了娇蓉蓉,骤然有了新的选择,她竟然有些恍惚。
脚下是冰冷的鹅卵石路,缝隙中枯萎腐烂的杂草都被清理了干净,但仍能闻到味道。
她就这样站着,看着头顶天空中的云。
她不再是卢蓉,而是成为娇蓉蓉,今后她要维持这个身份生活一辈子……她的人生,又该何去何从?
似乎站了许久,她终于感到疲累,寻了一处石椅坐下休息。
才合眼没多久,前方忽然传来脚步声——
三四个人,似乎从远处的主路上过来。
卢蓉睁开了眼,迎着阳光,眯着眼睛朝前方看去。
只见有一名管事引了两人进来,身后还跟着几名丫鬟下人,走来的速度不快。
其中一人的模样立刻映入卢蓉眼帘:那是一个极为俊美的青年,在人群中缓慢走着,头发一丝不苟被发带束在身后,一身淡蓝色衬得他儒雅不凡,腰间坠着一枚白玉,白玉却不动分毫,行云踏步都是儒雅之至,连地面的灰尘都不被扬起,云鞋上更是不沾染半点尘埃。
管事在同他说话时,他也微倾身侧耳听着,风拂过那人发丝,平整的衣角无半丝褶皱,嘴角更是永远带着一抹不管何时都极致温柔的笑意。
卢蓉的表情瞬间涌动,喉间已经带上些哽咽。
……是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