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提出问题的时候,她未必是想求一个答案。就像林亟书其实不是这么在意言文作和他结婚的真正原因,她只是要用这个问题当一根织针,理一理现在的乱麻。
她被扶着往屋里走,像一只软骨动物一样攀附在言文作身上,和他跳了一支脚步错乱的华尔兹。
“你的伤是怎么来的?你为什么不和我住一起?”她深深看进他的眼中,重复了一次,“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你和谁吃饭去了,你为什么喝这么多酒?”言文作显然深谙以进为退之道,他不想答,还会将问题甩回去。
喝了酒的林亟书正好是个没骨气的,一旦言文作拿出那种正式的语气,她的态度就立刻软了下来。她动作缓慢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我给你发了信息的。”
“没有。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不接。喝这么多酒,明天头痛起来你就知道了。”
言文作三言两语就把她的话压了下去,让她这通借酒撒泼毫无效果。
她这只金丝雀奋力振翅,而他只是可怜地摸了摸她的头,还要关心她翅膀疼不疼。
“你……你可真厉害。”
“先不说了,你先去休息。”
眼看言文作就要用一句轻飘飘的话终结她的机会,林亟书心里的情绪瞬间倾泻出来,未婚妻她不想演了,但金丝雀这出戏还没演完,她还有几句台词,
“言,言文作,听说你想把我压桌上。”
“你听谁……”
这句话还没说完,林亟书的脚就恰到好处地滑了一下,本就紧紧倚在一起的两人倒向了那张餐桌。之前这张桌子上放着他们的一日三餐,现在却放着一个醉醺醺的林亟书。
如果现在文心正好进来看到这一幕的话,她一定再也不敢随便上楼来。文心在车上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林亟书完全无法在脑中描绘出眼前这一幕。即使她是个文痴,可所有与言文作相关的事她都很难借由文字去想象。
因为言文作不是文字,他是眼见为实。
此时此刻,她的眼中,言文作一只手垫在她的后腰上,一只手撑着桌面,下半身挤在她的双腿之间,和她的腰挎紧紧贴着,氛围超过了她看过的任何一本小说中的情爱描写。
“亟书,你现在不清醒,明天你就会忘记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然后你就会后悔。”言文作这么说着,放在她后腰的手却掐紧了一些。
林亟书借着力抬起了疲软的手臂,碰了碰言文作的脖子,他脖子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她的还没有。
于是她扣住了他的后颈,只用了平时一半的力将他压向了自己。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撞在了一起,鼻尖相触,唇齿相交。
刚才撑着桌面的手也来到了林亟书的腰上,而言文作平日在餐桌对面嚼着水米的那双嘴唇,此刻正凶猛地捕食着她,她的空气,水分,温度,通通都掠夺走了。
以前林亟书总觉得言文作太克制,他吃饭时好像不用张嘴,水米都是自己进了请君入瓮式的陷阱,然后被他冷静又无情地咀嚼。
现在她才知道,言文作无非是没吃到想要的那道菜罢了。
面对醉醺醺地送上门来的金丝雀,他可完全没有手软,牙齿和舌头都成了他的致命武器,颤栗着划过林亟书的上颚和舌尖,让她彻底陷入晕厥之中。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林亟书一共明白了两件事。第一,用醉酒来糊弄言文作是没用的,昨晚她非但没有问出任何信息,反而暴露了自己的更多弱点。
卧室的门大敞着,她转过头去,她的外衣和衣着整齐的言文作都在客厅的沙发上,这么高的个子被塞进那张不宽敞的沙发,看着都有些可怜。
他的手搭在沙发的边沿,骨节分明,手指很长,正好能够环绕林亟书的脖子。林亟书盯着那只手,明白了第二件事,后悔的火从头顶烧到脚底。
第二,言文作撒谎,他说第二天她会忘记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可林亟书却清晰地记得每一个字。
她记得在两人吻到深处的时候,她把言文作的右手挪到了她脖子上,感受着他的手指暧昧地包裹她的颈部,她说,“言文作,掐紧一点。”
对于她这种妄图把阴影转变为性癖的行为,言文作会怎么看?林亟书脑子里转着这个念头,觉得羞于见人。
幸好,言文作不仅很会见好就收,他还很会装糊涂。他醒来以后连林亟书喝酒的事都没再提,照样面色如常地坐在餐桌对面和她一起吃早饭,硬生生把她那股后悔的火给熄了。
林亟书咽下一口粥,意识到自己是在自讨苦吃。从今往后,每一次坐在这张桌子上,她都要想到昨晚。
他的嘴唇动一下,她就要咽一次口水,他每抬一次手,她就要脖子一紧,厨师往桌上端一只餐盘,她就要再醉一次。
“衣服紧了吗?”言文作放下筷子,对她那如坐针毡的状态进行了揣测。
而林亟书却被“紧”字扎得更跳脚,这是和安全词对应的危险词,让她眼神闪躲,“嗯?怎么突然这么问?”
“看你总是动来动去,好像很不自在?要是不舒服就换了吧,我挑得不好,今天下班了你自己去挑挑。”
因为昨晚的醉酒,林亟书自己带的最后一件春装也进了洗衣机,她又不能光着蹲在烘干机面前,只好从衣帽间随便选了一件言文作准备的衬衣裙。
“没有,我只是在想展会的事,怕最后做不好,给言先生丢脸。”
“你们前期准备做得这么充分,策划书也写得好,只是这不是一两个人能决定的事情,最后能不能成,受太多因素影响,所以你别有压力。”
“我会尽力的。”
“我知道。”言文作再次顺了顺她的羽毛,然后亲自开车把这只没翅膀的小鸟送到了书店。
与书行的外墙已经开始进行新的装饰,文化交流展的主题定了,这次的展会以科幻为主,与书行得配合这一主题进行布置,提前开始预热宣传。
如果最终成功拿下了这个交流展,那言家的出版部门就能拿到好几位外国科幻大牛的新书版权,这是扩张海外版图的一块敲门砖,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林亟书深知这一点,所以她不会因为言文作说没关系,就真的不当回事,而且她也要为了自己的未来着想。
这头确认完参加展会的书目名单,林亟书又从中选出了一些用于公益项目,这些选出来的书会在近期被捐到山区的小学和中学。
“林姐!”李晗急匆匆地冲进了办公室。
“怎么了?”她将头从书堆中抬起来。
“来了个男的,不知道发什么癫,非说我们外墙的装饰抄了他们店的设计,要起诉我们。”
林亟书赶紧丢下了手里的名册,拉着李晗匆匆向外走,“那人谁啊?宋姐呢?”
“不知道啊,长得人模狗样的,就是行为举止像个街溜子。宋姐去公司那边了,说是有急事。”
“叫你们管事的来!我不和你们这种小员工说话!”
吵嚷的声音从休息室那头传来,分辨出那音色后,林亟书的心已经凉了半截。那是卢年占的声音。
她在转角处停了下来,“李晗,一会儿你带着她们几个去看着装饰进度,我来和这个人说。”
“林姐你可以吗?那男的看着像个流氓啊。”
“没事,店里又不是没监控,那人摆明了想碰瓷,我们一群人在这里反而给他发作的机会。”
李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林亟书也知道自己这个借口找得有点烂,但是她一时也想不了太多了。
“哎呀,终于来了个看起来年纪大的了,”卢年占一见林亟书就开始嚷嚷,“你是管事的吗?我告诉你啊,你们店抄袭了,我要告你们!”
“李晗。”林亟书又提醒了一声,李晗才懵懵地把几个实习生都带出去了。
“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你来这里干什么?”林亟书单刀直入。
卢年占却摆明了要绕弯子说鬼话,“你说什么啊,你到底是不是管事的啊,你们抄袭了知不知道!我家买手店很早就开始用这样的设计了,你们店大欺人是吧。”
卢年占会做出这种无赖之举,林亟书一点也不惊讶,她只是很惊讶,他家那个买手店居然还没倒闭。
“卢年占,别演了,没人看,你要是再耍无赖,我可要报警了。”
有案底的人可听不得报警的话,卢年占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指着林亟书的鼻子。
“你别以为我怕你啊,林亟书,你报警也没用,我又没犯法。你说我干什么了,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你们店开着,我不能进来吗?我怀疑你们店涉嫌抄袭,我不能提出来吗?我告诉你,你们得赔钱,不然我今天不走了。”
“你到底想干嘛?”林亟书隐约从钱字上嗅出一丝危险。
“想你了,找你聊天不行吗?我跟你说啊,不见面还好,一见到你,我就丢了魂一样,总是想着你。粱姿其说得没错啊,你虽然长得没什么味道,但其实是个妖女,很会勾男人。”
妖女林亟书的眼皮抽了抽,“你们两个还真的臭味相投。”
“呵,我要是臭的,你都和我结过婚了,你又能香到哪里去。不过我说真的,虽然我没睡过你吧,但是你未婚夫居然不介意你结过婚?”
林亟书的眼睛一下定住,好长时间忘了眨眼,直到她意识到卢年占的打量,她才慌乱地将眼睛移开,但他显然已经察觉到了异样。
“等等,哈,等等。”卢年占突然笑了,开始往她眼神的方向凑,“他不知道,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他不知道啊。”
卢年占伸手在林亟书眼前晃晃,“你一点都没变,你知不知道自己每次心慌的时候都会忘记眨眼?你看我多了解你。”
“哈哈哈哈哈,”他又忽地笑起来,像个疯子一般,“你未婚夫居然不知道,我就说你这二手货怎么还这么抢手,言家人还抢着要。早知道这个,我还费什么心思,只要一句话,你不就得乖乖用钱封我的口?”
林亟书的脑袋又开始嗡嗡响,林远生,卢年占,这两个用婚姻绑架过她的男人,居然不约而同地再次用婚姻来威胁她,从她这里榨出更多的价值。
“是谁啊?言文行?言文作?应该不可能是言山阙吧,他都能当你爸了。应该是言文作吧,他看起来就喜欢文艺女这一款。”
眼睛开始发酸,即便林亟书心里有一万句咒骂和怨怼,现在却都说不出口。卢年占和林远生是不同类型的疯狗,但咬起人来都一样疼,她不知道如果自己激怒了他,他能做出什么事。
“你想啊,言文作看中你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你那副清高的酸样嘛。虽然我们没睡过,但是他要是知道你是我前妻,他会怎么想?”
卢年占滔滔不绝地将有毒的唾液吐出,咧开了牙齿,贪婪的双眼洞穿了林亟书单薄的身体。
“亟书啊,有舍才有得,你帮我把手头周转开了,你就可以继续做你的豪门太太。”
命运真是个贱人,林亟书暗骂着闭上了眼睛,她说掐紧一点,老天没让言文作听见,倒是让卢年占听见了,这疯狗这回没掐,却用尖牙死咬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