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时候,林建修还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她。
见她进门,黑着脸关掉电视,遥控器往桌子上一扔。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报警了!”他用力的指着墙上的钟,时针指到十的位置,“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妈妈说你跟同学去玩了,那有钱人过生日,你凑什么热闹?
“不学习了吗?考上第一很骄傲是吗?
“你能次次考第一名吗?”
字字锥心刺骨。
林簌簌沉重看着爸爸,正值壮年的爸爸,气势汹汹。
她知道他只是把她当工具,一个可以在亲朋好友面前炫耀的工具。
可他关心她,总要拐弯抹角。
林鹏程揉着眼睛从帘布隔断后出来,爸爸的声音实在太大了,都把他吵醒了。
“姐,你回来怎么不让我去接你?”
妈妈告诫他,如果姐姐回家晚,他就要接她回家,这里实在太乱了,以免在路上遭遇不测。
林建修气鼓鼓的,又发泄了几句,见林簌簌不吭声,便收了声。
林鹏程觉得这是小事,“爸,你给姐姐买个手机不就好了?这样她出去也能告诉你一声。”
“买手机?给你们姐弟俩买手机,还有心思学习吗?
“买手机不tຊ要钱吗?你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林鹏程噤声。
夜空晴朗,却没有星星,只一轮弯月高垂天际,朦胧的月光从窗外倾泻而来,洒满不大的小桌。
夏天的时候,林簌簌会把小书桌搬到床尾的窗户下边学习。
冬天的时候又把桌子搬到床头旁,这样会暖和点。
这小桌子还是初中的时候,学校送给家庭贫困学生的。本地学生都没人要,全送给了外地学生,因为那只是学校淘汰下来无处理的旧课桌椅。
她脚搭在横杆上,台灯低着头,无声的照亮翻开的课本。
林簌簌一道题都做不下去,脑子里全是今天发生的事情。
落入泳池的女生,明知自己被剥夺了尊严给一群富家子弟玩弄,可为了母亲和窘迫的家庭,她不得不委身。
同样身为女性,郁月寒她们就可以无忧无虑的坐在一边享受着生活带来的乐趣。
穷不是错,富也不是错。
错的是这个世界。
不对,这个世界也没有错。
世界它什么都没做,人类的发展并不会影响世界运转。
除非宇宙大爆炸,否则世界永远存在。
错的是这个由人类亲手一砖一瓦添造的社会,它畸形、糜烂,表面光鲜亮丽,其实它的根已经在被某种暗性物质吞噬腐化。
总有一天,它会像一栋待爆的楼房、欲伐的苍天大树,轰然倒地,然后粉碎、瓦解。
意识转换间,她又想到了郁晚寒。
今天他借故摸她耳朵,又在车上自言自语说那样的一句话,没头没尾。
她心里没底,像被悬在空中。
她知道,重生后,她的目的是要弥补上一世她所犯下的错,所以这一世她应该杜绝和郁晚寒有任何瓜葛,才能让他平安一世。
可重生后,所有的事情都在偏离预期轨道,如同失控的汽车,横冲直撞,一定要撞的头破血流才能停下来。
楼下的梧桐树在沙沙作响,远处传来犬吠的声音。
夜深了。
在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照常运行。
周一。
六点半,正是上学上班的早高峰时段。
林簌簌特意早些出门,街道传来油条和包子的香味。
遛鸟的大爷穿着背心,提着鸟笼,看见林簌簌就笑眯眯的问:“簌簌,吃早饭了吗?”
林簌簌笑着答:“吃过了。”
街头巷尾随时都有人骑着电动车和自行车出来,远处还有鬼火少年拧动油门炸街的摩托车轰鸣声。
离这里大概两公里处有一个机车修理厂,据说老板是某个富豪家的逆子,不要财产,就要玩机车,所以把机车修理改装厂开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平常除了老板那些富豪朋友照顾他的生意,剩下的就只有这些鬼火了。
气候渐凉,肃州的雾霾还是很严重,她都走出了棚户区,才隐隐看到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
模糊不清的距离,可以看到公交车站很多人在等车,黑压压一堆人散在站牌附近。
她刚要过马路就听见对面有人惊呼,“有人晕倒了!”
“怎么回事?”
“叫救护车吧?”
到站牌的时候,林簌簌通过人群的缝隙看见了晕倒的人,是个男生,身上穿着和她一样的白衬衫校服。
她拨开人群挤了进去,竟然是江惟见。
三个小时后,从喧闹的人群再到安静的医院。
江惟见了无生机的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手里拿着几张报告单。
结果出来的很快,脑癌,时间不多了,手术意义不大。
“这就是你要我离开她的原因?”
江惟见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林簌簌的用意。
林簌簌背着书包,靠在墙壁,低头看脚尖。
“很抱歉,因为之前一直不敢确定,所以不敢直接告诉你原因。”
“不重要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
江惟见颓然叹息,他也没心情去深究林簌簌怎么知道的。
最后的最后,医院的长廊里,熟悉的消毒水气味浓郁,来来往往的行人中。
江惟见只能接受现实,他活到现在,早已没有什么是他不能接受的。
“谢谢你。”
他很抱歉之前还认为林簌簌别有用心,“之前还误会你,真的很抱歉。
“还有,谢谢你今天送我来医院,耽误了上课。”
林簌簌缓缓摇头。
江惟见平复的太快,心理素质太强,在短短的时间就接受了自己将逝的消息。
生老病死这对所有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山崩地裂。
可他就是做到了,还能平和的跟她道歉致谢。
她向来自诩淡定,她想,若是换了她,怕是也无法如此从容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