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金,密林里掠过飞鸟,白色房间角落里铃兰形状的落地灯点亮,周迎暄坐在皮质椅上,目光投向美术馆外的日落山景。视线焦点移到玻璃上,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处在窗子中央,在空旷房间的映衬下显得孤零零,她更意识到“一个人”是怎样一种感受。
西山公馆的主卧很大,那张双人床也是。习惯了两个人之后,身侧骤然空荡,周迎暄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
她给盛景发短信,打视频,关怀,思念,就像一个希望丈夫早归的妻子那样。
然而无法真正见面的话,这些对周迎暄来说都没有意义。一个月不长,但在周迎暄这,就变成龟速爬行的秒针,她得专心致志地看着它转动二百六十万下。那种不得已的专注是种煎熬。
比起其他地方,周迎暄更愿意待在美术馆,她的白色城堡。早已闭馆,庞大的建筑里只剩她一个人,慢慢走过每个展厅,听鞋跟规律的回声,周迎暄能稍微静心一些。
这些天来,邵辰一直想见她,她没同意,只用电话短信联系。周迎暄很清楚,如果答应见面,会发生什么。她已经在尽力避免。
电话铃刺破寂静。陈列柜里的铜制人像依然闭着眼,顶光洒下,它弯起的嘴角变成神秘的微笑。周迎暄接起电话,是邵辰。
“暄暄,我想见你一面。”
今天是盛景离开的第十五天。
十五天,或许已经是极限了。
“好,”她答应下来,“来中林雅庭吧。”
没过很久,邵辰就敲响了高层公寓的那扇门。
门打开,他思念已久的形象出现眼前。女人柔顺如绸缎的头发搭在右肩,温婉的面容沉静平和,颈上一圈蛇骨链闪着细碎的光。见到他,她才有了一丝笑意:“欢迎。”
邵辰照例背着吉他来,照例做了朋友间的寒暄,照例谈论起音乐。俊朗的男人坐在地毯上认真拨弦,弹奏轻快的旋律,赏心悦目又美妙动听。但周迎暄看着听着,却心不在焉。
按住琴弦的颤动,邵辰抬头问:“你最近还好吗?”
“为什么这样问?”
“总觉得你,感情上不太顺利。”
周迎暄有些惊讶地笑,却没回答。
“他让你不开心吗?”
“没有。我很开心。”
“那你为什么是这种表情?”
周迎暄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哪种表情。邵辰却看得清楚,说这话时她笑意只在嘴边,睫毛半遮,投向别处的目光遥远又湿润。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问:“这种表情是什么表情?”
“反正不是开心的表情。”他抿唇,说得固执。
周迎暄被他的语调逗乐,笑得开怀了些。
“想喝点什么?”她起身往厨房去。
“红酒,可以吗?”
她侧首看过去,邵辰倚着沙发,正微微歪头看她,神情自如,但视线锁得很紧。
她点头:“可以。”
石榴红的酒液滚入杯中,在杯壁荡起水浪的印记。周迎暄开的是一瓶有些年份的 Iris,暖洋洋的烤杏仁香气扑入口鼻,最后在舌尖留下一点涩味。
同样尝到这味道,邵辰放下玻璃杯,继续刚才的话题:“暄暄姐跟男朋友是怎么认识的?”他换了称谓,像退了一步,回到刚认识的时候。
她的指尖抚了抚高脚杯的曲线,然后滑落:“偶然。”
“是怎么在一起的?”他追问不休。
“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
“他是不是对你不好,才让你总是不开心。”
“总是?”注意到他的用词,周迎暄不禁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恍惚道,“我总是那种不开心的表情吗?”
“嗯,总是,”说着,他又开始倒酒,不知是第几杯,“如果是我……”
“如果是我,肯定不舍得让你不开心。”
周迎暄侧脸,男人正一手支着头,他已微醺,耳朵全红了,他目不转睛地看她,不知是不是射灯正照着他脸的缘故,他的眼睛亮得烫人。
没听到回应,邵辰垂下眼,语气失落,还有点委屈:“暄暄,为什么你一直不见我。”
“我真的好想见你。好想。”
他絮絮叨叨说着,像抱怨又像指控。周迎暄听得入迷,不自觉循着携带词句的清亮嗓音去找发声地。她目光移向他的唇。
他注意到,立刻噤了声。
他和周迎暄,不像朋友,也不像情人。不伦不类的关系。但此时此刻邵辰明白,过了今夜,就知道该如何定义这段关系。
红酒的色泽很惑人,她的嘴唇也是。他凑近,微哑的声音说:“暄暄,我喜欢你。”
像被这句话震动,她的眼睫颤抖起来。由某种引力牵拽,她也向他靠近。
呼吸近了,快要交缠,在吻发生的那一刻前,邵辰突然扭开头,和她拉开距离。
“你结婚了。”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曾意识到这句话暴露了自己知道她的身份。
邵辰的经纪人有次来接他,见到盛昭昭,嘱咐他和人家打好关系。他这才知道,盛昭昭是长盛集团的大小姐。不过大家成为朋友的理由很单纯,聊得来,玩得开,更何况盛昭昭爽快开朗,很讨人喜爱,谁都乐意跟她做朋友。
同龄的年轻人玩在一起,不在乎彼此身份,他们都算单纯,坚信友谊不靠利益维持。所以他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直到周迎暄出现。
从她和盛昭昭的亲密程度,言谈,她的姓氏,邵辰推断出她是盛昭昭的嫂子,长盛的女主人,周氏的千金。在有一个前置条件的情况下,这根本不难。
可能是某个庸才搭上大佬一飞冲天的消息让他不忿,他动了点心思,也想如此。若庸才都可以,他为什么不可以,他自信自己的作品值得被更多人看到。
周迎暄是个合适的对象。从她和盛昭昭的话语间,他感觉到他们夫妻关系应该一般。商业联姻嘛,大多如此。
更不用说,她是一个很有魅力的温柔女人,同时还很欣赏他。喜欢上这样一位异性,再自然不过了。可除去谋利的喜欢,他竟然在和她的相处中日渐生出种心疼,心疼她和那种男人结婚的不幸。
轨道悄然偏离了。但就在刚才,邵辰按下了暂停键,在红酒香气彻底包裹住两人之前,他试图为扳回轨道再尽一次力。说到底,事到如今他还何必良心发现,明明都已向他的目标迈进了一大步。但他确实这么做了,偏过头的那一瞬,他眼底有自责,也有遗憾。
白花的香气却凑近了,混合着酒香让人眩晕,每个吐息都被感官放大,强烈地刺激着神经。他听见周迎暄说:“法律上没有。”
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的意义,也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某根弦终于崩断,他抱住她的肩背,倾身去寻她的唇,时间在这句话之后,也或是之前。这也许就是他一直等待的,能让他更进一步的理由。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后,她冰凉的手指阻隔在唇与唇之间。他抬眼看她,她半阖着眼,目光迷离,但似乎又带着一半清醒。
她问:“你爱我吗?”
“爱。我爱你。”
像说出了正确的咒语,她的手指撤开,禁忌的大门彻底开放,那丝残留的凉意迅速被研磨出的火热所取代。方喝下去的酒在身体里燃起火焰,从身体内部向外迅速蔓延,毫不停歇。
暧昧突破临界值,听的人和说的人都不在乎话语里有几分真心。周迎暄紧闭双眼,抱住年轻男人陌生而结实的身体。吻流连在她脖颈,温热的酥麻是最微不足道的,她仰起头,听他在耳边细语呢喃,只觉得沉醉。
她告诉自己,暂时忘却所有吧,投入这片刻欢愉。即使是片刻。
电视机闪着黑白雪花,不知道是信号的问题,还是显像管的问题。白色十字光一亮一灭,屏幕彻底变黑。
眼前又是白茫茫一片,无休无止的雪在下。
周迎暄醒来,看看手机,凌晨三点半。
丝绒窗帘中间透出的微光漫布在男人身上,明暗交界停留在露出的臂膀上。他侧身躺着,俊朗的面容隐在暗处,呼吸绵长,早已睡熟。
周迎暄披上薄毯,走到窗前,拉开一点帘子,俯瞰黑夜。
道路依旧辉煌,像黑潭里折射金色月光的波纹,她想到曾在特莱维喷泉也见过相似景象。
大厦林立,灯火微燃,原来夜这么深了,还有很多人没睡。也不知道那些男男女女,是独自一人,还是有爱人相依。
夜并不寂寥,只是看的人感到寂寥。从身体那里获得的快乐消散得太快,只余空虚。周迎暄撑着寒凉的玻璃,因心口泛起的抽痛而慢慢蹲下。
缓和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盛景,想他是否也会在这种类似的时候感到空虚?
她太自私,一直以来对他也太残忍了些。和不爱的人,做爱人间做的事,一定更孤独,更寂寞吧。
她该放生他,却又舍不得。
哦莫,意想不到的展开!小好会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