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慈
简介:屠清道:“如果是人骨的话,这密密麻麻的估计有几十具,哪有荒冢野坟会埋那么多尸体的?”刘雄道:“你是少见多怪,这种情况又不是没有。比如过年时,一大家族的人睡在一起,烧炭不慎,全部蒙死的,又或者一大家人睡在一起,而睡中突发火灾,逃之不及,全部烧死的,去年惠州那边的河源县,全家误采误吃毒蘑菇,十几口人全部中毒身死,这桩桩件件,不都是集体
宋慈推测得不错,一是王勇他们已到黑螺山荔枝岭的红泥盘,守着尸骨坑了,二是刘雄,屠清与钱平,背着牛羊骨也上来了。
但宋慈所担心的火并事件,倒未发生,因为王勇这边,有司理院的衙役在场,而且人数不比对方少,真打起来,一个王勇就够他们受的,何况还有帮手。
因此,刘雄他们只与王勇等人打了个照面,又胡乱往尸骨坑中看了几眼,也便转头回去了。
半路上,屠清先开口道:“大哥,王勇这小子果然把州衙的人招来了,这下可怎么办,这事情恐怕会闹大。”
刘雄道:“早知道就不睡这鸟觉了,摸黑都得把这尸骨坑给处理了。现在大势已去,就看这坑中的尸骨,到底是什么人了,如果是荒冢野坟,被野猪拱了出来,那倒还好。”
屠清道:“大哥,听你的口气,是觉得这坑中所埋是人骨了?”
刘雄道:“八九不离十吧,虽然没有走近细看,但人头兽头还是分得清的。”
屠清道:“如果是人骨的话,这密密麻麻的估计有几十具,哪有荒冢野坟会埋那么多尸体的?”
刘雄道:“你是少见多怪,这种情况又不是没有。比如过年时,一大家族的人睡在一起,烧炭不慎,全部蒙死的,又或者一大家人睡在一起,而睡中突发火灾,逃之不及,全部烧死的,去年惠州那边的河源县,全家误采误吃毒蘑菇,十几口人全部中毒身死,这桩桩件件,不都是集体死亡吗?上面这些集体死亡案的当事人,好多都埋在一起,若是尸体白骨化后,被野兽拱出,不也像这大尸坑一样吗?”
屠清被刘雄这么一说,心中平静不少,刘雄本人也似乎信了自己所说,一时觉得宽慰了,下山时身子骨都轻了。
“大哥,这破袋子还背着干嘛,扔了算了。”
屠清一面说,一面把肩上的袋子卸下,作势要扔,刘雄赶忙拦住他道:“扔了干嘛,这都是新鲜的牛羊骨,回去蒸煮,熬汤,红焖,我们三个再大喝一场,岂不美哉?”
屠清笑道:“好,这主意好,那就再扛回去。”
三人一时兴致高昂,甚至于在下了山后,还一起去饭馆喝了杯酒,这才回县衙去了。
一进去,方知世道已变,只见前衙后衙,站满了州衙的人,李文卿使劲给刘雄递眼色,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可刘雄根本猜不透李文卿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只好伸着脖子,轻声问:“怎的?”
可李文卿眼下是在陈南阳的控制之下,哪有功夫跟他说话,也就回过头来,没有理他了。刘雄这才如梦初醒,向知州大人行了礼。
“刘雄,你干嘛去了?”陈南阳问。
刘雄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回陈大人,在下……在下……”刘雄不知如何回答,一会儿看看李文卿,一会儿看看陈南阳,脸都急红了。
“刘雄,你背上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陈南阳又问。
刘雄仍然兀自着急,但就是不肯回答,或者说此时的刘雄,已经紧张地不知所措了。
陈南阳也不跟他废话,朝身边两个差役使个眼色,那两差役立时会意,下堂将刘雄,屠清,钱平背上的袋子收了,拿回到陈南阳跟前。陈南阳令差役将袋子打开,一股牛羊骚气顿时喷了出来。
陈南阳道:“刘雄,你一大早不在衙门里当差,带两位都头,分别背着这骨头袋子,去干嘛了?”
刘雄憋了半天,终于开口道:“在下……在下跟两位都头上街买了些牛羊骨头,想给李大人炖点骨头汤喝,李大人身体不好,又日夜为县事操劳,你看把大人瘦的,都脱了相了,我等于心不忍,就想为大人做点好吃的,尽一份属下的心意。”
陈南阳道:“是这样啊,倒是难得你有这份心。不过你也说了,这些牛羊骨头是用来给李大人补身子的,李大人日夜操劳,都瘦了,本官也看出来了,是瘦了,脱相了。所以你们三人就买了三麻袋的牛羊骨头,来给李大人炖汤,请问李大人的肚子有多大?他能吃多少骨头,喝多少汤啊?”
陈大人这会儿也不咳嗽了,说话时不急不躁的,柔声细语的,但自有重峦叠嶂,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刘雄三人不知陈南阳会这样问,顿时傻眼了,人又愣住,不动了。
陈南阳则继续说道:“刘雄,你刚才又说,这牛羊骨头是你与二位都头去街上买的,本官想知道你们是上哪条街买的?”
刘雄道:“就是上县城大街,也就是大德街买的。”
陈南阳道:“如今我们大宋国富了,县城的街道都是石板铺路,大德街就是一路光滑平整的青石板,那么本官想问,你们三人鞋上的一块块红泥是哪儿沾来的?”
陈南阳就是这样,常常冷不丁地话锋一转,惊出案犯一身冷汗。案犯以为陈南阳的思路被他们带过来了,殊不知自己才是那个被绕进去的人。
这刘雄三人被这么一整,都快崩溃了,身子开始哆哆嗦嗦,都说不成话。陈南阳看在眼里,接着道:“本官听说黑螺山荔枝岭上有个红泥盘,那地方既然取名叫红泥盘,想必是红泥多,刘雄,你去过那儿吗?屠tຊ清,你去过吗?不出意外的话,你们当地的猎手王勇和司理院的几个差役也在那里吧?你们不说可以的,本官亲自问那几个差役去。”
话说到这儿,钱平首先顶不住了,双腿一软,跪倒在陈南阳面前,刘雄,屠清兄弟俩面面相觑,也自知难逃法网,终于屈服,也跪在了陈南阳面前,并在陈南阳的问讯下,一五一十地供述起来……
而此时此刻,宋慈与沈岳一路人马,也已抵达黑螺山荔枝岭的红泥盘,来到了这耸人听闻的大尸坑前。
宋慈见王勇与几个差役就站在尸坑旁边,便朝他们挥手致意,让他们走过来,道:“尸坑大,尸毒也大,正式勘验之前,必须先焚药草,以辟秽解毒,之后再行接近,则较为稳妥。”
说完,宋慈转头对提刑司的一个差役道:“把铜盆放在尸坑边上,左右各置一个,盆中多备苍术,白芷,皂角,开始烧烟。”
“是,大人。”那差役答了一声,便将两个铜盆都放上宋慈所说的药草,分别将它们置于尸坑的两边,一一把火点了。
很快,铜盆中的干燥药草便烧了起来,发出带有异香的淡淡烟雾。透过这层烟雾,宋慈的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尸坑内外的环境,远的,近的,上边,下边,都观察到位之后,对沈岳道:
“这尸坑中所埋骨类,全是人骨,这是可以肯定的了。青天白日,相信没有人会看不出来。只是为什么二十多具人骨会埋在一起,埋在这里,什么时候埋的,埋之前怎么死的,死了究竟有多久,这些个问题,还有待解答。”
而沈岳的观点则跟刘雄的很像,他认为或许是一个大家族的人,遭遇了某种意外灾害,一下子死了几十个,于是族人出于方便,也出于纪念,索性全都埋在了一起。
但宋慈却不以为然,只听他道:“此说确乎有些道理,但既然是家族出于纪念,将死难者葬在这里,怎么就不把坟墓修得像样一点呢?别说墓园,墓道,墓志,墓碑这些了,甚至连个土堆都没砌,这说得过去吗?
何况二十多口人一起死难的惨事,怎么说也是轰动全城甚至全国的大事了,可是这样轰动性的大事,你有听说过吗?没有,是不是?也就是说,这二十多口人,是被悄无声息地埋在这里的。
依我看,这二十几口人,应该就是在山上被杀的,为什么这样讲?假设这二十几口人是死于山下,那么二十多具尸体,穿城过村,浩浩荡荡,抬上山来,恐怕早已轰动全城。又岂待野猪拱出之后,才知这大墓的存在?
所以本官认为,这二十多人就是在这山中被杀,尸体就近埋在了这土地松软的红泥盘,这样才比较说得通,而且死者最有可能是外地人,如果是本地人,那么即使尸坑没被发现,县衙,州衙也一定会收到大量人员失踪的报案。”
沈岳道:“如果说是陈年荒冢,陈年野坟呢?比如说是唐朝时的坟,现在才被野猪拱出来,那么坟堆,墓志,墓碑这些东西,是有可能早就被破坏了的。”
宋慈道:“我早料到你会这样讲,但宋某提请沈大人仔细观察这尸坑的坑壁,它的铲痕,它的土质,都不会太旧,而且从尸骨的色泽上看,这也不是陈年尸骨。何况,如果是陈年尸骨,尸臭全无,埋在地下,野猪的鼻子恐怕也嗅不出,就算把尸骨拱出来了,尸骨上的油脂皆已去尽,软组织皆已消失,即使野兽恐怕也没多少嚼食的兴趣了。”
沈岳再次被宋慈那敏捷的思路所震惊,解毒辟秽的药草还在燃烧,正式的检验都还没有开始,宋慈远远站在尸坑边上,就已经推断出如此丰富的信息与内容,令他这个同样操持刑狱的司理参军不禁肃然起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