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琰问，“他要是告你，你打算怎么办？”
谭欣表现得很冷静，说，“我让我爸给我请最好的律师，是他挑衅在先，我的故意伤人罪，不成立。”
“你有证据吗？”
谭欣低下头，“没有。”想到接下去他可能会说是她太冲动了，可她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整个人都失去了理智，如果没有人拉着她，也许真的会掐死他吧，也许不会，谁知道呢，发生的事情，还能怎么挽回。
她脑子很乱，不知道应该该怎么办了。
她什么都不怕，就怕她爸接受不了。她爸看起来很坚强，但有时候又脆弱的要命，尤其是在宋佳慧的事上，他是毫无原则的。
这次的情况，不一样。
他们家的这点破事终究是兜不住了。
仔细想想，也是到了该做个了结的时候了。
“请个假，回家休息几天，调整好了再回来上课。”谢琰看着谭欣在发呆，心想，她一定是怕极了，怎么遭都是一小女生，他说完还反思了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冲了，末了，加了一句，“你看，行吗？”语气算不上柔和，但在周知景的认知里，算是对女生最特别照顾的一次了。
你看，行吗。这种询问句通常不会出现谢小爷的词典里。
周知景站在房间里，尽量显得自己跟空气一样，可惜房间里摆了盆百合，他忍不住，打了个不适宜的喷嚏。
谭欣抬头看了周知景一眼，他吓的缩紧了脖子。
“你别怕，我又不打你。”
周知景嘟嚷道，“谁怕你啊，我就是脖子酸。”
谭欣又说，“我打人的事，你别告诉夏夕了，回头她不分青红皂白找人拼命去了。”
周知景连忙点头，“行，我不说。”来医院的路上，谭欣的电话都快被夏夕打爆，但那会人还不太清醒，谢琰把手机从谭欣口袋里抽出来，丢给了周知景，被他搪塞过去了。
谢琰突然低头，对着谭欣的手努努嘴，“手上有血，自己擦擦。”说完在床头柜上抽了纸巾给她。
周知景见不得血，他仰头，望向天花板。
病房里沉寂下来，空调开的有些低，带着点潮湿的凉意。谭欣面无表情地坐在病床上，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
谢琰心眼里都挺服这小姑娘的，能扛事。
这时候，一个微胖的矮个子中年男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谭欣一见他爸，红了的眼框再也没能忍住，哇一声就哭了出来，看呆了病房里的另外两人。
谢琰识趣地把位置让给她爸，周知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们搁这站着，像是来认错的。
谭运辉走上前去，半搂住谭欣的背，拍打了两下，小心翼翼地哄着，“没事没事，爸爸来了。”
“爸爸。”谭欣哭的声音都有点哑了，还是停不下来。
“不是我的错，是他该打。”
“欣欣没错，是他该打。”
过一会，谭欣又说，“打人不对，我没想打他的。”
谭运辉应着她，“好好好，那我们以后不打了。”
“是他逼我的，我没想动手，我差点杀人了，爸爸……”
“胡说，你不会的，你连一只鸡都不敢杀，怎么会去杀人，那小子在哪，我去找他，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谭欣一边哭，谭运辉一边给她擦眼泪。
谢琰和周知景大气都不敢出，站在里面跟石化的雕塑似的。
等谭欣缓过来，抽泣了几声，打了个嗝，从谭运辉手里接过纸巾，胡乱往脸上抹了一把，吸了口气，又跟没事人一样了，哭过，眼睛还是红肿的，显得格外可怜。
谭运辉这时候才想起tຊ病房里还站着两人。
“你们是欣欣的同学是吧，谢谢你们陪她到医院来，以后有空到我们家来玩啊，今天招待不周，还请多多见谅。”
周知景特乖地回了一句，“叔叔，您忙，我们改天去您家玩。”
谢琰挺不自然地也跟着回了一句，“叔叔，您忙，那我们先走了。”能从他嘴里蹦住这句不长不短的话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说完踢了周知景一脚，周知景连忙道，“那叔叔您忙，我们先走了。”然后两个人从病房走了出去。
谭运辉对谭欣说，“你同学人还不错。”说完去接热水，放在台面上等温度降下来，又拿了颗苹果要削。
“爸爸，我有话要说。”
谭运辉迟钝地放下苹果，听话地坐到椅子上。
“您和她离婚吧。”
谭运辉半晌才苦涩地开口，“好。”
“她出轨了，不止一次。更重要的是，她对我们没有感情了。”
病房里长时间地陷入沉默。
“欣欣，你是不是觉得爸爸特没用，这么想法设法地留住一个女人，结果什么都没留下。她出轨了，我不怪她，真的，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能配得上她，她那么漂亮，那么有才华，如果当初她没有使小性子嫁给我，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跟她这样的人在一起。”
“这些年，我变得更有钱了，但本质上还是自卑的，她瞧不上我，我自己也知道，我对她太小心翼翼了，我总是这怕那怕，怕她在这个家里过的不顺心，又怕她因为我的缘故不肯好好地待你，所以老爸对你，是有愧的，如果我选择了一个可以过日子的，知冷知热的，也许你作为我们的女儿就会快乐一点。”
“其实这些日子我也想过了，我本来是打算等你高考结束之后再跟她提离婚的，我自认为没有任何对她不起的地方，毕竟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当初我也没逼着她硬要跟我结婚。”
“隔壁躺着的那孩子，是无辜的，我知道他是谁的儿子，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牵扯到下一辈来，等人醒了，我会跟那孩子谈谈，至于你妈妈和她的——她的朋友，我暂时没有办法面对，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动手。”
谭欣望着谭运辉那张脸，突然觉得她的爸爸一下子就老了，头上零零星星的白发是那么地扎眼，那双眼睛写满了疲惫，眼角的皱纹变得更明显了，比起同龄人，他更加的苍老，明明现在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他的事业也越来越成功，可是为什么他变得越来越累了？
小时候的爸爸偷偷带着她在夜市上吃炸串的日子，都比现在快活。
人有了钱，好像什么都可以买到，但好像又不是什么都可以用钱买到的。
人没钱的时候，会为了钱而发愁；而人一旦有了钱，情感方面的缺失好像一下子变得更加的突兀了。
父女两个头一次你看着我我看着，谁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
而周知景就站在病房外，听见了不该听见的一切，他发誓，他真不是故意的，他把自己的手机和谭欣的手机一块放在了桌子上，忘记拿了。
谢琰站在边上，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走开了。
周知景默默跟上去。
等走出医院，周知景才敢开口，“琰哥，我怎么这么背啊，什么事都被我碰上了，怪不得她这么讨厌徐格，原来她妈妈和徐格爸爸出轨了，徐格那人指不定怎么刺激她了，今天这事，要是换我我估计也得跟她一样。谭欣怎么这么倒霉啊，看样子他爸妈非离婚不可了，怎么就被她给碰上了呢，多好一姑娘，我以后是不是得对她好点？”
谢琰回头，特别认真地瞅着周知景道，“收起你那不必要的善心，以前怎么遭，以后还一样。”
“她那么可怜，以后我得多帮帮她呀。”
“周知景，帮她之前，请先弄清楚她需不需要你的帮忙，如果她不需要，那你做的不仅多余还打扰到她原本的生活了。”
周知景半晌没吭声，脸上有点不高兴，但是没敢对着谢琰发火，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可他这是头一回上赶着要帮忙，也不看是为了谁，这人要不是谢琰小同桌，他才懒得搭理，他可没那么多善心，谁谁都记挂在心里。
谭欣向老熊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
谭运辉向宋佳慧提离婚的时候，宋佳慧没有丝毫的意外，整个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像是解脱了。谭欣觉得心寒，这个家有哪一点对不起她，她不仅没有一丝眷恋，还那么迫不及待地渴望逃离。
宋佳慧表现的很大度，提出净身出户，谭运辉看了她一眼，问她还有什么要求没，宋佳慧一门心思地抱着手在指挥搬家工人搬运她的东西，根本没功夫搭理他。
“没有，我什么都不要。”想了想又说，“你放心，我不会跟你争谭欣的抚养权，如果你觉得不公平，我愿意出每个月的赡养费，一直到她大学毕业。以后的事我就不管了，大学毕业之后怎么都可以自力更生了，我以前就说过，孩子要从小开始培养，你不听，好好的一个孩子，叫你给养废了。”
谭运辉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走开了。
宋佳慧愣在那，她第一次在谭运辉眼里看见这样的神情，这么些年，这男人在她眼里，比一条狗还听话，叫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今天居然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她。
她有些生气，“谭运辉，什么时候去民政局？”
谭运辉停下来，转过身，没看她，“随时都可以。”
“明天早上九点，我在那等你。”
“行。”
宋佳慧见他回答的如此干脆，嘴角讥讽的微笑，男人嘛，也不过如此，这几年春风得意，在外面见过不少春色，就忘了本。等他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还算个什么东西。
这么些年陪这样恶心的家伙过日子，她受够了，如果当初不是他故意带着宋家成去她们学校，她家里怎么会知道她跟徐则的事，又怎么会因为徐则家境清寒就棒打鸳鸯。
她失去的人生，她要全部都讨回来。
那些本该属于她和徐则的美好，全被这个人给玷污了。
吴嫂小心翼翼走过来，对宋佳慧说，“太太，先生是个好人，他对您这么好，这么些年我都看在眼里，您还是好好想想吧。”
吴嫂平时都不怎么跟宋佳慧说话，她其实是有点怕宋佳慧的，宋佳慧脾气不怎么好，又爱发火，尽管她最开始是宋佳慧介绍过来做事的，按理说应该跟宋佳慧更亲近一些才是，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想的很清楚。”宋佳慧语气生硬地开口，想发火，但忍住了，吴嫂说到底以前也是帮过徐则的，她想了想说，“吴嫂，我给你开一样的工资，你继续为我做事。”
吴嫂摇了摇头，说，“我在这习惯了，呆的挺好的。”
“给你双倍，你跟我走吧。”
“太太，我老了，还能做几年，我也没想挣几个钱，就想找点事做做，这么多年，感谢您的照顾，以后请您照顾好自己。”
白眼狼。宋佳慧见劝不动，便不再多说。
手机响铃，宋佳慧接听，是徐则。
“小格摔了，你过来医院一趟吧。”
“摔了，严重吗？”
“有点，都摔成脑震荡了。”
“好好的，怎么摔了？”
“不知道，但我怀疑是跟人打架了，脸上还有伤，问他，他什么都不肯说，让我别多管闲事，这孩子，我劝不动他，这事我没敢让他外公知道，你过来劝劝他，我就想知道他怎么了？”
“阿则，你别急，青春期的孩子都那样，你别太大题小作。”
那边徐则有点恼，“这怎么能算是大题小作，他的脸都被打成那样了，你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知道，小格不是你的孩子，你自然——”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对你怎么样，对他怎么样，这么些年，你难道还不明白？”宋佳慧也有点恼，她觉得委屈，她为了他已经走到了离婚这一步，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她愿意接受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孩子，那他呢？她深呼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抬眼，看见谭欣那张戏谑的脸，正盯着她看。
“恭喜您，终于得偿所愿，从此成功迈进后妈这个伟大的行业，发光发热。”
“哦，对了，忘记告诉您了，徐格那张脸是我打的，不好意思啊，实在看他不爽，看见他这张脸，就想起了您老情人的样子，一下没忍住。”
“你——”还不等宋佳慧开口，谭欣继续说，“偷情的视频，徐格还说要传我一份，那种污秽的东西，我哪敢要，我告诉他，好好藏起来，躲在被窝里看，毕竟是珍藏版，现在那画面是您，以后可不知道会是谁，毕竟家花没有野花香，您比谁都知道这个道理吧。”
宋佳慧一张脸tຊ涨的通红，“你爸爸就是这样教育你的，看看你，全嘴的污言秽语。小格那孩子是调皮了些，但不至于这样不堪，你这样挑拨我们的关系，又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我对他更好？我这么些年，对你也不差吧，你吃点穿的用的，哪一样我不是给你最好的，给你选最好的学校，最好的老师，是你自己不争气，你能怪谁？”
“怪您，谁叫我是您的种，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真不应该从您肚子里出来。”谭欣丢下这样一句话，离开了。她讨厌面对宋佳慧时这样尖酸刻薄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