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后,谭欣回了学校,夏夕扯着她问个没完没了,那些问题明明已经在电话里问过一遍了,可夏夕见到她就是想跟她说说话,她有预感,谭欣家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可是谭欣自己不说,她不好问。
至于那天的电话为什么是周知景接的?夏夕没法知道,问周知景,他只说是在商场上遇见了,见她不舒服就送去医院了,周知景从来不是那么热心一人,她不信。
平时谭欣不管遇到什么事,无论如何,都会给她发个信息的,这次的事不一样。
谭欣不说,代表她不想让人知道。
可是夏夕再迟钝,也知道这事就她一个人不知道,这事,周知景知道,就连谢琰可能也知道点什么。
很明显,这几次的作业,谢琰按时交,平时拖拖拉拉的,对谭欣也没个好脸色,但今天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对不耐烦,相反很配合,周知景更是积极,自己抄完了,还帮着谭欣催收作业。
可这事发展成这样真不能怪谢琰。
他真没打算和周知景一样扮演积极份子,好好学生,但他一看见谭欣那张特淡定的脸,心里就有点怵,眼前时不时掠过那天在医院谭欣带着满腹委屈哭着叫的那声“爸爸”。他觉得烦,她怎么这么能呢,这么能藏事,在外人面前表现的跟没事人一样。这么想着,手里的笔已经不自觉地画在卷子上,一眨眼地功夫就写完了,很听话地递到她手上,没指望听她说声谢谢,本来也是他应该做的,他就是这时候不想闹她了,逗人玩也要有个限度。
以前那会,就觉得这女孩特没人情味,还懒,吵着闹着跟他做同桌,但不爱搭理他,最好是一句话都不说才好,各过各的,饶是他这种怕麻烦的,都觉得这女孩太冷了点,是真不好相处,她事事都让你,事事都依你,其实是为了自己方便。
她有自己带早餐的习惯,不多,只有一人份的,有天他就瞅着她手里的小包子感觉特好吃,伸手问她讨,她赶紧低头咬了口,才小声对他说,“谢琰,你想吃,我明天给你带。”
他明知故问,“为什么今天不行?”
她想也没想,道,“给你吃了我怎么办。”
也对,傻子都知道得先填饱自己的肚子。但他偏要问,就是没话找话。
第二天真给他带了五六个小包子,猪肉白菜馅的,往他桌上一搁,没下文了。
他吃了两个,放下了,其实味不错,但他早上吃的少,有时候不吃,已经成习惯了。
她看了皱了皱眉,问,“这就不吃啦?”
谢琰应了声,以为她觉得自己浪费,对着前面喊了声,“周知景,吃不吃包子?”周知景睡眼惺忪地转过头来,将装了包子的袋子用手指拎过去。
“不许浪费。”他还这样交代了一句。
总共就带了那么一回,以后再也不带了。
问她讨,她也不给。就那么一人,也不知道怎么得罪她了,就没见过比她更难相处的人。
每天都是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他也习惯了,明明可以选个可心一点的人做同桌,只要他提一嘴,不过一桩小事。就连周知景也提过几次,说他这小同桌没一点人气,干巴巴的,问他要不要跟老熊说换个人算了。但可心的,周知景也就算了,嘴太损,太碎,别的人,暂时也想不到。
有周知景帮忙张罗,收卷子的事,谭欣没怎么费心,去办公室交卷子的时候,熊华看了她一眼,问,“家里还好吧?”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事传到熊华耳朵里,谭欣一点都不意外,邱萍知道了,熊华自然就知道了。
谭运辉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谭运辉是他外婆拉扯大的,那些年邱萍的父母帮衬了不少,不然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凭自己养活一个孩子,可想而知是何其的艰难。谭运辉管邱萍的父母叫邱爸邱妈,算是他们的半个儿子。
“还成。”
“有什么困难跟老师说,老师和你邱萍阿姨能帮的上的,一定帮你,这段时间你要是心情不好,随时都可以找你邱萍阿姨去谈谈心,你别看她平时有什么说什么,但是紧要事她嘴严着,不会往外说的,这点你放心。”
“嗯。”
“你先回教室吧。”
“好的老师,我先走了。”
“去吧。”
谭欣回到教室,跟往常一样往椅子上一坐,从课桌里掏了一本小说看,看了半天,书还是原来那页。
风吹动窗帘,隐隐绰绰的光线投射在她的书本上,群魔乱舞,显得格外地晃眼。
谢琰正睡着,许是不舒服,手臂一伸,将窗户拉紧了,隔绝了外面的风和光。转头又开始睡,一张脸偏过来,对着她的方向,眉眼舒展,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他睡觉,睡着了,跟醒着那会又不一样,醒着的时候一看就是厉害角色,虽然表面上跟周知景这种家里娇惯的少爷不一样,但让人瞅着就是一副矜贵的模样,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日子熏久了,人与人看着就不大一样了。
她知道的,他这人看起来对什么不在乎,不是假的,是真没什么可在乎的东西。
第一眼看上去挺好相处的,久了就发现他这个人脾气不大好,得哄着,周知景这种需要人哄着的也哄着他,生怕他在这里过的不好似的,可他这样的人在哪里会过的不好?
能跟周知景一块玩,又被周知景当大爷一样供着的主,家里条件得好成什么样,她不是没想过。
有钱的跟有钱的,也是有级别的。
她爸什么样水平,她没有概念,但在她的认知里,已经算是小资阶级了,反正养她是绰绰有余的,跟周知景爸爸比,照她爸自己的说法,说出来都会被人笑掉大牙。
她爸和周知景他爸不是一路人。
以此类比,她和周知景,和谢琰都不是一路人。
但这里是学校,在她的认知里,就是没有亲疏贵贱之分,人跟人就是一样的。可是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不同的生活环境长大的人,看待问题的眼光会不一样,考虑事情的思路会不一样,就连性格,都会天差地别。
有的人生来就是被捧着的,有的人生来就是去捧别人的。
可她这辈子没有机会被捧着,也不想去捧别人,她就想这么简简单单,懒懒散散,做个特庸俗的平凡人。
她不想跟她爸一样,半辈子都在追求一个不跟自己在同一阶层的女人,渴望得到她的认可,希望自己的爱意能得到回应。她想起她爸说的,这辈子都没这么拼命过,天天孙子一样地陪人喝酒侃大山,就是为了事业能更成功一些,让她妈能看得起他一点。可一直到离婚这一步,那人都没能拿正眼瞧过他。
这一点,她爸真不如邱萍阿姨,邱萍阿姨说,她们家老熊虽然是个知识分子,但生活方面是一塌糊涂,她呢虽然读书读的不多,但是个过日子的人,两个人凑合凑合也就过下去了,夫妻两个,光靠什么情啊爱啊的,怎么能过下去,不现实。还说谭欣她爸,是个死心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谭欣觉得人邱萍阿姨没说错,她爸确实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虽然那天鹅也不是什么好肉。
分了,也挺好,谭欣没觉得有多伤心,这些年,宋佳慧在她的生活里参与度不高,她比谭运辉一个做生意的还要忙,没开舞蹈工作室的时候忙着到处比赛,开了舞蹈工作室之后忙她的舞蹈工作室,谭欣的家长会,宋佳慧从来不来,宋佳慧觉得给她开家长会是浪费时间,一个学什么都半吊子的人,一个不能拿全优的人,不值得她浪费时间。
只是,她担心谭运辉过不去这坎。
在她爸谭运辉心里,宋佳慧就是一道光,曾经照亮过他的人生。谭运辉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一是穷,二是真没心思念书,他满脑子都想这么赚钱,给人在网吧看店,在学校门口的小摊上卖碟,没钱赚的时候就在街上溜达,可那时候他坐在网吧看店,总能看见对面的舞蹈室里走出来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总是早早地来,坐在馄饨店里过个早tຊ,再跑过去拿钥匙开门,自己现在舞蹈室练上一会,等着老师过来教新的动作,但每次都是最晚一个走的。
当时他的内心很触动,一个女孩子尚且都这么拼命,他一个男孩子成天游手好闲,得过且过的,说起来真是惭愧。
后来他找邱爸借了点钱,自己做了点小本买卖,开始认真地规划起自己的人生。他豁得出去,脸皮厚,嘴甜,跟什么人都能取经,就这样自己跌跌撞撞,摸爬滚打,终于闯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他真没想过跟人有点什么,不敢想,就是想离她近一点,到处打听她的事。
她在哪上大学,他知道,但从来不敢去,他这样的人,连站在她面前都觉得不配。再后来,知道她谈恋爱了,对方男孩个子高,长得也不错,挺精神一伙子,和她很配,就是家里条件不太好,他们一直分分合合,没能定下来,那时候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他觉得自己终于有了点底气,于是在兄弟的怂恿下,第一次动了追人的心思。
给她送花,买礼物,请她吃饭,讨好她的家人,死缠烂打,穷追不舍。
追着追着又不自信了,约她吃饭她不理,送花从来不收,还警告他不要打搅她的生活,他顿时又觉得没希望,但也不想就那么放弃,再加上那时候她弟弟是站在他这边的,给他出了很多主意。
最后她答应嫁给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但她不开心,他看的出来,可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他不想错过她。他在心里保证,要对她好一辈子。
婚后,他对她千依百顺,她想要自由,不受拘束,他从来限制她在外面的交往。朋友都笑他,笑他傻,这么漂亮的老婆都不看紧点,可他只想让她知道,嫁给他,她真的是不会收一点委屈的。
平心而论,宋佳慧在她爸那真没受过一丝一毫的委屈。要真委屈,也是她自个造出来的。
可她爸这些年在宋佳慧那受过的委屈还少吗,宋佳慧曾经是她爸生命里的一束光,可现在这束光已经变成了她爸头顶上的一道绿光。
谭欣不明白,宋佳慧既然觉得和她爸在一块委屈,为什么不离婚,既然想要追求她那至高无上的爱情,为什么还能这么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爸这么多年的照顾,不止照顾着她,还要关照他们一整个宋家。今天这个有点事,明天那个有点事,都丢给谭欣她爸去处理。
合着是她爸该。
谭欣一想到他们就觉得烦。
以后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一个月,日子还照样过着,家里少了个人,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谭运辉回家的时候越来越晚,一身酒味,回来倒头就睡,谭欣跟他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搁平时,谭欣准要骂他,喝那么多酒干嘛呀,不要命啦,可现在特殊时期,她下不去嘴,又不想看着他老这样,心里跟着疼。
回学校跟邱萍阿姨抱怨,邱萍阿姨难得第一次没有说她爸爸,只含糊说了句,公司日子不好过,他难受,让他去吧。
谭欣从来不管她爸公司的事,甚至都不知道她爸公司开在哪块,看邱萍阿姨这神情,一看就不是什么小事。
“邱萍阿姨,到底出什么事了?”
“本来我不该说的,但你迟早也是会知道的,我藏着掖着也不是个事。你爸的公司摊上事了,你舅舅跟人签了合同,许了人家货,又收了人家钱,现在合同约定的时间到了,人来要货,根本就没有,工厂那边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收到订货的通知,现在人家要找你爸公司赔违约金。”
谭欣问,“要赔多少?”
邱萍说,“具体不知道,几千万的货,十倍的违约金,还没算上那些个长期客户。厂房那些旧机器上个月被你舅舅以无法满足现阶段效益的理由置换了,现在的公司的钱大部分都套在里面了,好巧不巧,你舅舅这时候独立门户,自个成立了个商贸公司,人家一窝蜂地跑到他那去了,他那公司挂在他媳妇名下,估计早几年就注册了,等你爸妈一离婚,他立即就辞职了,现在人都一窝蜂去找他拿货,他那有现成的货源。这都是你爸爸自个后来反应过来的,可是晚了啊,人都把公司搬空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有什么用?”
“哎!我早跟你爸说过,公事归公事,私事归私事,你爸那么精明一人,一碰上你妈,就拎不清了。”
谭欣虽然不懂生意上的事,也明白是她亲舅舅给她爸爸下了套。
合着他们一家人早就在算计这一天了,感情这些年宋佳慧就是在跟她爸虚与委蛇。
难怪宋佳慧现在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出轨,原来就是等着赶在事情发现之前离婚,难怪宋佳慧要净身出户。
谭欣神情凝重地看着邱萍,说,“邱萍阿姨,这回我真怕我爸抗不住了,你说说,人怎么就能这么坏呢,他们难道没有心的吗,我爸爸对他们这么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算计他呢?”
邱萍摸了摸她的脑袋,“你爸爸对他们再好,在他们眼里,终究也只是一个外人,是靠你妈这根线牵着的,对贪心的人来说,什么好东西都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觉得踏实。你爸,有我和我爸妈,有老熊,有你爸几个出生入死的兄弟一起看着他,不会让他有事的,再说了,你爸有了你,什么事不能扛,这些年,他也是见过大风大浪,从苦里走出来的孩子不会那么脆弱的,只是这回什么事都碰在一块了,半辈子都要过去了,人财两空,换谁谁能一时半会缓过来,给他点时间,好吗?”
谭欣嗯了一声,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怎么那么欠呢,她爸爸那么拼命的赚钱,供她读书,不是为了让她成为一个小废物的,是她不想那么拼命,她爸爸才觉得女孩可以不用那么拼命的。
尽管她在很多方面不赞同宋佳慧,可这一次,她迟疑了,她甚至有些后悔,她从来把爸爸都想的那么强大,就好像爸爸永远都能为她遮风挡雨,可是她呢,什么时候才能为爸爸遮挡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