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与沈婪的侍妾交锋,是在第二天早上,我吃着唐尘端来的早饭,听她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说什么让一个郡主亲自动手送饭是多么一件荣幸的事情,心里感叹沈婪家的厨子手艺真好。
然后,微掩的院门被无声被推开,率先走进来的是一位华衣丽服的女子,她脚步轻盈,面容温润,一看便知是标准的大家闺秀,笑起来不露齿的那种。
我咂巴着嘴看着陆续而入的各色美女,心里竟然平静无比。后来和唐尘说起,她说我这是自知不敌,破罐子破摔。
为首的那名女子一直目光柔和的看着我,像是在看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她的相貌虽比不上唐尘,也自有一股温雅之气。
唐尘在她们进来的时候已经一溜烟儿钻进了屋内,留下我一人独自面对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女人,真真是残忍至极,残忍至极。
我还在思忖着我到底应该嚼完嘴里的东西再站起来呢还是先站起来再嚼东西,这一来二回之间,她已经盈盈走到我面前。
“这位便是新来的妹妹么?”
不等我回答,她已然在我面前坐下。
“昨儿个听说王爷带了名姑娘回来,可见便是妹妹了,不知妹妹是哪户人家的千金,说来听听,说不准儿姐姐我还认识呢。”
我终于咽完了嘴里东西,拍了拍胸口。
“你是谁?”
唐尘昨天说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瞧我这记性,妹妹初来乍到,不认识我也难怪,我姓于名蝶,乃是王爷收进的第一房妾侍,这王府我也呆了好些年了,妹妹若是有何不懂的地方,只管告诉我一声,若是丫鬟有服侍不周之处,也尽管说与我,在这府内,定不会委屈了妹妹。”
她一口一个妹妹,似乎认定了我的身份一样,且还是屈尊她之下的身份,晃眼看了看她身后的那几位美人,皆是用一副看野蛮子的眼神盯着我,那鄙夷敌视的神色让我颇有些不爽。好吧,是很不爽。
我轻咳两声,悠哉悠哉站起身来,拖着脚步,以一种村姑的慵懒姿态走到了四人的对面,堪堪和她们平视。
“你们有没有叫过沈婪的名字,而不是这样称他为王爷?”
似没想到我有此一问,于蝶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
“那你们有没有和沈婪在许愿树前面,许诺今世不离?”
她依旧是摇头。
“那沈婪有没有为了你们不顾自己的性命以身相救?”
她还是摇头。
“那沈婪有没有同意让你们和他住在一个地方,朝夕相对?”
于蝶不笑了,冷眼看着弯起嘴角笑的得意的我。
“但是我有,所以……”
我伸出舌头在嘴巴上打了个圈,舔掉刚才沾上的糕点屑。
“我和你们不同。”
我想我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趁她们被这句话顶的满腹愤懑的时候,趁热打铁再接再厉。
“所以就不要再姐姐妹妹的叫着我啦,我无父无母,无姊无妹,委实不擅长和你们这些深闺怨妇上演所谓的姐妹情深虚与委蛇,唔,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好,再见。”
哎哎呀呀,难道沈婪收的这些侍妾都是从变脸戏班毕业的,看看那张张娇俏的小脸,一会儿白一会绿一会儿黑一会儿红,眉毛有时候排成一个一字,有时候排成一个倒八字,唔,真真精彩,精彩。
第一回合,完胜!
不过想来这些京都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是有些教养的,不像我这般撒泼无礼,被我一番话嘴都气歪了,居然还忍住没有发火,勉强扯着嘴角告辞,也不怕憋出内伤,罪过,罪过。
唔,天光晓明,晨曦正好,太阳公公当空照,本姑娘心情,委实很好。
坐上木椅,我继续开吃,屋内顿了几秒爆发出一阵惊天大笑,院内那颗锦绣兰树都不禁抖了一抖,惊飞了停歇的雀鸟。t?
“字字重点,针针见血,我原是没看出来,叶儿竟然如此的毒舌犀利,我尚在担心你能不能应付这群整天在屋子里呆着没事干尽专研勾心斗角笑里藏刀的女人,你倒好,嘴巴一张舌如巧簧,这个下马威给的委实妙,我着实佩服。”
唐尘大摇大摆的推门而出,一拍石桌在我面前坐下,竖起了大拇指。
“连‘虚与委蛇’这个成语都会用了,真真不像是从小山村走出来的小村姑,看来你还蛮适合这个阴险狡诈的京都。”
我摆摆手,一口气把碗里的鸳鸯玉羹,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我不过就是本色出演了一下,桃源小蛮妇的名头可不是口头上叫叫,倒是你……”
我哼了一声,投去一个白眼。
“还说什么并肩作战,看见人家来了跑得比什么都快。”
唐尘尴尬笑笑,装模作样的掸了掸肩上不可见的落尘。
“这不是身份不宜透露嘛,那叫什么于蝶的,可是认识我的,传出去我在玉王府的消息,估计老哥明天就会亲自上门提我回去了,我这是为长久打算,长久打算。”
她这番模样像极了讨好主人的小狗,我昂着脑袋很是费解,难不成京都身份尊贵的郡主就是这个德行?
直到后来我看见她在人前的一面,才知这样的“殊荣”只有我才能享受。
为了进一步知己知彼,唐尘开始给我恶补关于沈婪侍妾的相关和京都女子风气的相关,我琢磨着这和我的下半辈子幸福有关,是以听得很是认真,还拿了小册子将重点记了下来,虽说字实在有些难看。
果不其然,这其中于蝶的身份还真算是上得了台面,五品侍郎的千金,要嫁到寻常官员家,嫡妻之位非她莫属,也不知这一家人是怎么想的,竟然心甘情愿的让女儿为妾,虽说嫁给王爷确实很有面子,但终究是低人一等。
若是沈婪不娶正妻还好,在王府她尚能呼风唤雨,但一旦王妃入府,特别是像我这样没道德没素质没教养的妒妇,哎,都不忍心讲下去了……
看我悲天悯人自言自语,唐尘用笔杆子敲了我一记。
“别可怜别人了,先想想你自己吧,背景身世跟白纸一样,你莫以为你能在这王府站稳脚?就算沈婪疼你爱你又如何?堂堂大周国的十七王爷,要娶一个乡野村女,而且还是正妃,莫说他在朝堂上立不住脚,就连皇上也绝不会答应,叶儿,你终究还是太天真了,有了爱,不代表有了一切。”
她面上又浮现那种悲戚的神色,同病相怜的看着我。
“连我这样的身份都无法自己掌握今后的一生,你又如何能?能同于蝶她们一样,成为沈婪的侍妾,已是很不容易了,在京都,地位门阀远比你想的重要许多。”
她说了很多,我听了的大概,意思也明白了个大概,但我还是很天真的摇了摇头,坚持自己的信念。
“我相信他。”
还是那句话,我相信他带我离开桃源村,不是为了让我承受我无法承受的伤害。
“凤凰佑你。”
唐尘拍了拍我的手腕,以大周的守护之神起誓,我很感动。
不得不说我那日的下马威下的很足,于蝶几人当真未在踏进东苑,我为此得意不已,但没想迎来的是更加难以应付的对手。
那位传说中被沈婪拒亲之后便闭门不出的姜水灵,竟然就这么毫无预示的出现在我面前了,不正大光明的是,她是翻墙进来的,走的是阴暗路线,当然,这样一个有教养的丞相千金肯定会像猴子一样爬墙过来,她是飘下来的。
我磕着瓜子儿,躲在锦绣兰树下,眯着眼欣赏一池子的莲花三千,唐尘依依呀呀的哼着小曲儿,我们都很享受。
然后,我看见一名青衣女子越过灰墙,踏莲而来,她的青丝氤氲在池上水汽中,清冷之色如皎月,每一次踏足都带飞翩然的衣袂,一池三千莲,仿若为她开。
她足不沾尘的来到我面前,冷然的眸子落在我沾着瓜子壳的脸上。
“姜水灵。”
原来沈婪曾经心尖尖上的人,是会飞的。
原来沈婪曾经心尖尖上的人,这般好看。
我尚未反应过来,唐尘早已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慌慌用垂下的袖摆去遮住脸,那位姜水灵开口了。
“长乐郡主,你逃亲之事父亲已经奏上朝廷,唐将军被皇上责罚了一番,正在四处寻你,如不想事闹大,还是早些现身的好。”
“你尊称我一声郡主,见我却为何不行礼?”
我原本以为依唐尘的性子面对这番威胁一定会暴跳如雷,没想她竟然面色如常的站起身来,宽松的袍子就那么随风而扬,尊贵凌厉之气瞬间展现无遗。
姜水灵微微皱眉,不甘不愿的行了一礼,眉色间依旧是淡然之意。
“免了,有什么事赶紧说,没事赶紧走,这是私人院子,可不是你想来就来的。”
“他曾经教我这轻功,便是为了让我随意出入这院子,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不劳郡主关心了。”
唐尘扬了扬嘴角,傲然而优雅。
“你也说了,是曾经。”
这两人针锋相对,反倒我像个局外人一样,我估摸着,我还是自己嗑瓜子去吧。也便是在这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了我面前,不过是个背影。
“王爷吩咐过,外人禁止打扰夫人清休,姑娘请离开。”
“阿竹!”
我惊喜出声,忙不迭站起身来握住了她的手臂。
“你伤好了吗?应该没事了吧,可担心死我了。”
阿竹没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不知为何,我在她身上再也感觉不到之前那种若有若有的冷淡,反倒有些亲近。
“夫人?他让你们称她为夫人?”
姜水灵失了之前如莲花般的出尘清冷,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尖锐,我吐了吐舌头,叫你装,叫你装!
谁都没有说话,我自然不可能当出头鸟,安安稳稳的躲在阿竹身后,朝唐尘挤眉弄眼,不过她似乎是为了维护自己在外人面前的形象,没理我,依旧一副高贵不可亵渎的模样。
终于,姜水灵率先打破了这气氛,水润的眼眸盯着我很久很久,然后转身飘走了。
“再瞪!再瞪把你眼睛挖下来!”
唐尘恢复本性冲着她的背影骂了一句,转过身一脸苦恼的看着我。
“这下瞒不住了,估计老哥今晚就要上门要人,为了不连累玉王爷,我还是自己走吧。”
我用眼神表示了对她的同情。
之后阿竹走了,唐尘也走了,东苑只剩下我一人,我想起唐尘刚才哼的小曲,忍不住哼出声来。
“郎情妾意总是空呀,寒衣无人宽,妾独一人执花针呀,绣给谁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