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好,总之,岑州是不能待了。赤羽宗受了重创,寻仇的人怕是tຊ很快就要到了。”
“那……你……”夏惊秋欲言又止。
“或许往更南边去吧。”
夏惊秋攥着袖口,心里空了一截。凉州在岑州北边,而娄简要去南边。
这一别,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
“还有十来日便是年关了,过完年再走吧。”夏惊秋说完,好似期待着什么,心中忽冷忽热,盯着娄简的眼神又躲到了地上。
“也罢,许一旬爱热闹,州城里过年,定是正中他下怀。”
新春时分,又正巧“六麻子”这颗毒瘤被铲除,这一年的岑州新年格外热闹。
店铺竞售新历、诸般大小门神。斑斓金彩缕花、桃符爆竹让人目不暇接。城中各坊内,家家户户都挂起了腊货,鱼羊猪牛色泽诱人,吊得人馋虫都爬了出来。
除夕这日,家家户户一大早便生了炊烟。金宝和许一旬上街买了一堆竹竿,二人一通忙活,裁成了几十只小竹筒。
金宝又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竹节掷进火堆,迸出一阵金红色的小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喜庆。
街上响起铜锣,许一旬和二五趴在墙头上往外张望,外头有人喊着:“傩戏班子来了!”那人正说着,自远处来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
两层楼高的花车被装饰成了一朵巨大的荷花。花蕊之中有舞姬,着黄色彩衣,翩翩起舞。
走在花车最前头的是一对男女,带着老翁老妇的面具,傩翁傩母踩着八卦步开路,身旁是数十个带着孩童面具的护僮侲子围着打转。
一旁,则是白面红唇笑脸菩萨、怒目金刚、黑面三首神、鬼目罗刹、开山莽将,山川湖海里的精怪、黄卷青灯下的神明,浩浩荡荡近百个形态各异的傩面舞者,他们有人拿棍、有人持旗、有人握斧,铃铛鼓声如雷鸣阵阵。
面具之上,怒、喜、嗔、悲像活人的面容一般,众人边走边弹唱。许一旬从墙头上跳了下来,问道:“他们在唱什么?”
“大概是从远处来了一群鬼,长得千奇百怪的。叫钟馗,守住门,打断肋骨拔舌头,一脚踹出千里外。”金宝解释。
“这大过年的干嘛还要驱鬼赶鬼。”
“咱们中原同你们鹤拓不一样,过年驱邪,纳庆祥瑞无灾厄。”
眼瞅着子时将至。夏惊秋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牢丸
牢丸:饺子
:“吃牢丸,吃福气。快来尝尝我的手艺。”他迫不及待地朝着娄简碗里夹了一只牢丸。
许一旬用力咬了一口,牢丸内馅隔得牙疼。他捂着牙道:“这牢丸里怎么还有钱?”
“六十只牢丸里只有一枚包了铜板,谁吃到便是明年最有福气的人。”夏惊秋从怀里掏出几个红纸包好的碎银子扔给金宝和许一旬。
“你们中原人过年还有钱拿?”许一旬赶忙搓起手里的银子,他疑惑道:“为何不给阿简?”
“只有年长的给年纪小的,哪有本末倒置的。”
许一旬将夏惊秋的话全都听了进去,伸手摆到娄简面前:“给钱。”
娄简嘴角都快裂到耳根了:“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娄家从怀里掏出三枚纸包,依次递给三人。
拿着钱的许一旬乐得合不拢嘴。金宝笑着笑着忽然撅起了嘴:“下次再坐在一块儿吃饭,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这有什么难的,你若想,天天都可以。”
“可我与秋哥儿后日便要启程去凉州了。娄先生打算去南边,你那?可是要回鹤拓。”
“我还没闯荡够呢,再说了,我来大烈是来挑战你们中原的第一剑客的。还没证明我是天下第一,小爷我可不会轻而易举地打道回府。”
“中原第一剑客……”娄简问,“中原第一剑客便是平风剑主李江泽。我记得好像是凉州人。”
“真的!那他可在凉州?”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好久都没听到李江泽的动向了。”
“那我便也去凉州瞧瞧。”许一旬举杯道:“新岁福绵,新的一年我要打败天下第一剑客李江泽,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金宝也举起杯盏道:“我要吃得饱饱,睡得好好。秋哥儿你有什么愿望?”
夏惊秋想了想,举起杯盏:“做一个,为百姓立心立命的好官。”他举起娄简握着杯盏的手问,“你呢?”
“我啊……新的一年,我想好好活着。”
两日后,几人分道扬镳。
娄简骑着马带着二五朝南边去了,夏惊秋又换回了板车,带着金宝和许一旬去了凉州。
相比岑州来说,凉州更靠近与西胡的交界处,地界不算大,地处荒凉。平日里细沙拢烟,若是骤风卷起,朗空昏黄,沙尘遮天蔽日,空气中满是咆哮声与飞沙走石的怒鸣。
沙子无孔不入,打在脸上,就像无数针尖刺入皮肤。若是渗入眼睛、鼻子和嘴巴,便使人喘不上气来。
整个州城因为靠近西胡,所以胡人堪比京都城。自打十几年前赤羽宗被剿灭后,西胡和大烈的战事也停了下来。两边的百姓见着不再打仗,便开始互通往来。
大街上满是鼻若悬胆、眼窝深邃的胡人。有人移风易俗,扮着汉人装扮,也有人头戴尖帽,穿着绒毛翻领的团花圆领胡服袍子,腰配割肉小刀,系着革囊,一眼瞧上去便是呼叱纵横的模样。
凉州女子也不同南边娘子们的温婉柔美的模样。高髻上的钗花换作黑纱幞头,脱掉衫裙着男装,或换作干净的灵蛇髻,一支素簪做缀,英姿飒爽。
除了胡人以外,景教
景教:基督教
的白袍司祭
司祭:牧师
、拿着琵琶的粟特胡僧、牵着骆驼的黄发商人之类的外帮人,遍布于凉州的大街小巷。
“平日里看你挺扎眼的,没想到来了凉州都快找不到你了。”夏惊秋坐在板车上,翘着一条腿,朝许一旬道。
“切,还京城来的呢,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许一旬嘲讽。
“玉升楼胡姬今日公演,席位有限,欲购从速!”街边,黄毛小孩拿着仿单
仿单:宣传单页
与笼灯叫卖。
“胡姬?”许一旬正想入非非,手中被人塞了仿单。
黄毛小孩用着一口不怎么流利的中原话说:“郎君郎君,胡姬娘子可比中原女子好玩多了。”说着,他朝着许一旬挑了个眉。
夏惊秋接过仿单,赶走黄毛小孩:“小小年纪,满口秽语。”他在许一旬脑门上打了个响指弹,愠道,“你也是不学好,心里都放了些什么脏东西。”
“你们中原人不是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嘛。”许一旬夺过仿单,“就许你们放火,不许我点灯啊。”他细细打量着仿单上的文字,忽又挠了挠脑袋,“我怎么觉得,这字迹这么眼熟?”
金宝伸长脖子定睛瞧了一眼:“咦?这不是娄先生的字迹嘛!”